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俠影紅顏 | 上頁 下頁
一五五


  痛苦中,他聽到郎中向店伙說:「你們快替他準備後事,再痛幾次,他就挺不住了,平陽的郎中誰也無能為力,他絕挨不了半個更次。」

  他半昏迷地想:「我要死了,我要死了……」

  人死如燈滅,一個無牽無掛的人,對死的恐懼要比常人鎮靜得多。

  他並不怕死,真知道死期,反而解脫了他心靈的枷鎖,反正要死了,何必死得那麼怯懦?

  想開了,痛楚似乎減輕啦!他默默地用仍然清醒的神智,引導自己的意識進入忘我之境,渾忘腹中的痛楚,果然有效,痛楚顯著地減輕,已經無法威脅他了。

  店伙們在忙,以為他快要昏厥,忙著替他準備後事,每個人皆不住搖頭嘆息。

  有名冒失鬼店伙走近他,大聲問:「客官,你還有後事交代嗎?」

  他不言不動,像已進入彌留境界。

  房門口,突然傳來婦人的語音:「你們怎麼啦?半夜三更的,吵得人無法安眠,我們明天得留些精神趕路呢。」

  一名店伙說:「大嫂,十分抱歉,這位客官得了急症,快要歸天了,因此驚擾了其他的客官,大嫂尚請包涵一二。」

  「哦!得了什麼急症?」大嫂問。

  「不知道,只知他腹痛如絞,郎中束手,已快痛昏過去了。」

  「哦!讓老身看看。」

  「大嫂……」

  「拙夫是郎中,小婦人也略知醫理。」

  「大嫂,算了吧,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惹上了人命官司,大嫂你……」

  「你這是什麼話?人還有口氣在,總該盡盡人事,對不對?」

  「這……」

  「讓我看看。」

  是個年約花甲的老婦,赫然是鄰房的客人,慈眉善目,相貌慈和。

  店伙們阻止不了,乖乖地讓路。老婦走近床緣,命店伙將燈掌近,先察看崔長青的口腔、眼睛,然後不住輕按他的腹部各處,用平靜的口吻不斷地問:「這裏痛嗎?這裏痛嗎……」

  他神色木然,從實回答。

  老婦最後替他掩上衾,向店伙說:「勞駕小二哥,去借一副煎藥的瓦罐來。」

  「老大娘,能治嗎?」站在床角的小腸問。

  「老身可以一試,可能有救。」

  「真的?」

  「老身有五分把握。」

  「這……」

  「老身先回房取藥,先讓他吃些止痛安神藥。」老婦一面說,一面出房而去。

  服下老婦一包藥散,不久,痛楚漸消。

  老婦向店伙們說:「你們可以安頓了,這裏由老身照顧。」

  「老大娘,還是由咱們店伙計照料……」

  「不必了,他已度過了危險期。」

  店伙們走了,他也朦朧地睡去。

  一覺醒來,只感到口乾舌燥。室中一燈如豆,可聽到水沸的聲音,藥香撲鼻。

  睜開虎目,扭頭看到蒙的人影。壁角以三塊磚架起一個灶,燃燒著兩三根枯枝,暗紅色的小火苗閃動,老太婆和少女正坐在灶前,用文火煎藥。兩人面火而坐,他只能看到她們的背影。

  少女發出一聲長嘆,喟然地說:「奶奶,我們不能留下來,說不定惡賊們已經追下來了,我們必須盡快地逃,逃過河才有生路呢!」

  「丫頭,我們不能見死不救。」老婦斷然地說。

  「可是,我們……」

  「惡賊們不知我們已經逃走。」

  「但……如果……」

  「如果他們發覺了,早就追下來啦!」

  「奶奶,我們不能冒險。」

  「不必多說。救人一命,勝造七級浮屠,我們不能棄之而去,奶奶必須遵守救人須救徹的古訓。」

  他想說話,卻虛弱難以發聲;想動,全身無力。

  一天,兩天……

  第三天,少女端了一碗微溫的藥汁,輕輕地走近床前,低下玉首說:「公子爺,藥來了。」

  一位小姑娘扶起了他的上身,他就少女手中,喝乾了碗中藥汁,無限感激地說:「姑娘,謝謝你。請問令祖母在嗎?」

  少女雙目紅腫,轉首迴避他的目光,低聲道:「家祖慈上街去了,到車馬店僱車。」

  「僱車?」

  「我們不能再停留,因此打算僱車南行,將公子爺一併帶走。」

  「這……」

  「公子爺病後衰弱,需好好調養十天半月。」

  「哦!在下留在店中調養……」

  「家祖慈認為,萬一店伙煎藥不當,可能舊病復發,因此不敢將公子爺留下。」

  他心潮洶湧,感慨地嘆道:「令祖母菩薩心腸,身在難中,依然慈悲為懷,為救人置一家三口的生命於不顧,在下銘感五衷,沒齒難忘,大德不言謝,容圖後報。」

  「公子爺言重了,些須小事,何足掛齒?咦!公子爺怎知賤妾一家身在難中?」

  「在下曾經聽到姑娘與令祖母的話。」

  「哦!這……」

  「這三天中,姑娘與令祖母不解帶,悉心醫治我這位陌生落難人,雲情高誼恩比天高,在此世道炎涼之今日,委實難得。在下姓崔,名長青,請教姑娘貴姓?」

  「賤妾姓吳,小名娟。那位是舍妹小欣,年方七齡。」少女幽幽地說。

  「吳姑娘的身世,可否見告?追逐你們的人,又是何來路?」

  「唉!一言難盡。」

  「吳姑娘請勿見外,尚請明告。」

  「賤妾家位大同府朔州,家祖仙逝多年,逝世前曾與當地的土豪結怨。家祖逝世後,該土豪多年來一直不斷煎迫,要置我吳家一門老少於死地。日前,家父家母在一次保護牲口的械鬥中,被他們所暗殺,含恨九泉。家祖慈知道不能再留,便毅然帶了賤妾姐妹兩人向南逃,希望能逃到潼關,投奔現在潼關衛定居的親友暫避風頭。唉!只怕被惡賊們發現我們逃走,追來斬草除根……天哪!賤妾真不敢往下想。」

  他氣湧如山,問道:「那土豪是誰?」

  「是石川堡的堡主灰狼桑達,堡在朔州西三十里,石川堡附近的村民,皆受桑堡主的鉗制,誰也不敢有所拂逆,不然便有家破人亡的橫禍飛災。」

  「你們能不能在附近找地方暫避?」

  「我們在此地人地生疏。」

  「這樣吧,可到府衙請求保護,平陽府至朔州相距千里,石川堡的人天膽也不敢前來行兇。」

  「崔公子有所不知,那惡賊養了一群會飛簷走壁來去無蹤的鷹犬,官府保護得了我們嗎?」

  「哦!這……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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