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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五五


  十月初,九江。

  九江府,吳楚之咽喉,江右之重要,自古以來,此地皆為重鎮,緊扼鄱陽之口,掌握大江中游,背枕三天子都,面對滾滾江流,城內外人煙輻輳,江畔桅檣如林。這是一座商業鼎盛的大都會,市況比江西政治中心南昌要繁榮得多。

  惟有水陸交通中心的大都會,方是逃犯隱身的好地方。在小城小村,來一個陌生人一問便知,地方的保甲查得明證,無法容身。大都會卻不同,客商往來頻繁,川流不息,人口流動性甚大,從各地前來謀生的人也多,易於隱瞞身分。而且大都會中,龍蛇混集,作奸犯科的人為數甚夥,只要找對門路,朝廷欽犯江洋大盜,同樣可以找到敢於包庇他們的人。

  城西大西門外,有一座潯陽驛,那時尚未建至城東北江濱,是一座水驛。驛旁是碼頭,客店和存貨的場房,直延伸至城根。不遠處,是戶部分司所設的九江稅課司,俗稱九江鈔關,可知這一帶是九江的繁榮地帶之一,也就是問題最多的地方。從湖廣來的船,一律限令在此停泊納稅,靠碼頭吃飯的龍蛇,多至上百上千。

  江西幾乎全境鬧匪,廬山也盤踞了一群強盜。三年前按察司副使周憲父子曾率兵入山剿賊,擒斬上千,餘賊四散。久而久之,賊去而復來,但聲勢已弱,不足為害。可是,這些賊與城內外的地痞流氓惡棍勾結狼狽為奸,經常鬧事出血案,知府大人李從正,被這些賊匪氓棍搞得焦頭爛額,呈文至市政司衙門請兵進剿,卻被寧王飭令布政使斷然拒絕。因此,九江的治安壞得簡直不堪收拾。後來寧王造反,接任的知府大人江穎與兵備副使曹雷,不但勒不了兵,也管不了民,只好棄城逃走溜之大吉。

  這裏正是亡命者的逃捕藪安樂窩,冒險家的樂園。

  潯陽驛左首第八家店面,是老字號陶家老店的九江茶莊。這家老店茶葉品質好,信譽保證,零售批發價錢公道,運銷南京湖廣頗負盛名,店主人姓陶,據說是太平府陶家的族人,在地方上頗有地位。

  一早,寒氣襲人,江風勁烈,店門剛開,街東大搖大擺來了一個臉色不太開朗的青年人,穿一襲青夾袍,大袖飄飄,梳髻不戴帽,陰沉沉地踏入了店門。

  雖說店門剛開,但附近的早市已是熙熙攘攘,船夫旅客匆匆忙碌,街上的人摩肩接踵,附近的幾家食店食攤人聲嘈雜。茶葉店不開早市的。

  生意人和氣生財,店伙計接到第一位客人,含笑上前招呼道:「客官早,請坐暖暖手,小的聽候吩咐。」

  青年人淡淡一笑,說:「請給我來一包雲霧茶。伙計,掌櫃先生起來了沒有?」

  伙計一面取貨,一面笑答:「還早呢,掌櫃的要吃了早點方可出來,客官沒事麼?雲霧茶包價銀兩吊錢。」

  青年人將兩吊錢交櫃,若無其事地問:「伙計貴姓,在店裏多久了?」

  「敝姓陶,行四,在本店久嘍,快四年啦!」

  「哦!四哥,咱們少見!」

  「咦!客官你是……」

  「呵呵!在下兩年前在太平府陶家作客,所以少見哪!」

  「客官是……」

  「在下姓李,名玉。」

  陶四吃了一驚,惶然向店外注視。青年人心中有數,低聲問:「陶深兄一家子怎樣了?」

  「小……小的不……不認識什麼逃……逃生。」

  「兩年前他販布前來龍江……」

  「小……小的不……不知道。」

  青年人俯身伸手,一把抓住陶四的衣領往前拖,沉聲問:「你說不說?誰出賣了他?」

  「他……」陶四臉色泛灰語不成聲。

  「說!你們是誰出賣了他的?」

  「是……是掌櫃的內弟馮……馮七。」

  「他人呢?」

  「得了賞銀,逃……逃掉了,不……不知去向。」

  「陶深一家子怎麼一個也不見了?全……全被捕了?」他再迫上一句。

  「不,只被捕去三個人,他,一子,一女。」陶四只好吐實。

  「其他的人呢?」

  「安頓在西大街藏身。」

  「被捕的人有消息麼?」

  「五天前起解,乘船走的。乘的不是客船,是京湖行的大客船。」

  「哦!大客船沿途停泊,目前該在池洲附近了。謝謝,切記不可透露口風。」青年人說完,急急走了。

  進來了兩個青衣人,將一錠碎銀丟在櫃上,向店伙冷冷一笑道:「你回答得很好,做店伙,陶老闆大材小用,委屈你啦!」

  兩個青衣人一走,陶四急急入內不敢再出來招呼生意了。

  青年人到碼頭找船,花十兩銀子僱了一艘快舟,目的地是太平府,期限是四天,如果能提前一天,賞銀十兩。

  錢可通神,可以使得鬼推磨。他回客棧取行囊,船主立即找來了四名健壯的水夫,加上了兩根槳,不用帆,六支長槳由十二名水夫輪番操作。船行似奔馬,順水順風直放下游。

  青年人鬼靈精,船經過湖口,越城五里左右,吩咐船家靠岸。船主一怔,但不敢不聽,一面吩咐船夫靠岸,一面提出抗議:「客官,咱們說好了的……」

  「靠一靠。十兩銀子,你少嚕嗦。」他不耐地說。

  有銀子好說話,船靠上一處蘆葦蒼蒼的江灣,四下無人。

  青年人臉色一沉,先將二十兩銀子往岸上一丟,向船主說:「船老大,除你以外,叫所有的人上岸。」

  「客官……」

  「快!上岸。」

  一名船夫大怒,迫近伸手叫:「你這廝……」

  青年人猛地接住船夫的手一扭一扳,左手一送,喝聲「滾!」船夫凌空而起,手腳亂舞,「砰」一聲大震,泥漿四濺,跌在岸際的爛泥中,鬼叫連天。

  青年人冷哼一聲,向船主說:「貴船的四位新伙計,都是官府的鷹犬,你以為在下是省事的人麼?二十兩銀子給你的船夫做路費,他們四個人不會回九江,叫他們光著身子滾蛋。快!惱得在下火起,全把你們被翻丟下江去餵王八。」

  所有的人皆狼狽地登岸,船立即下航,由青年人控舵,船主控前槳。

  到了江心,青年人喝聲「升帆!」船主放下槳,乖乖升起了風篷,船凌波直駛,破浪而去。

  船抵小孤山下,逕在小姑廟下石磯旁繫纜。

  青年人制住船主一躍登岸,直奔小姑廟,拾級而上,直抵廟前。廟不大,廟額不稱小姑廟,而稱聖母廟。青年人笑笑,自語道:「小姑而稱聖母,簡直不倫不類。」

  廟前坐著兩名上了年紀的香火婆,披著棉襖曬太陽,用無神的老眼,木然地注視這位不速之客。

  青年人上前抱拳行禮,含笑道:「兩位婆婆萬安。小可淮安艾文慈,有急事特來請見彭郎。」

  「彭郎在對面彭郎磯,客官過江去找好了。」一名老婆婆不死不活地說。

  「呵呵!彭郎為小姑婿,聽說是招贅的,不至小姑不遇彭郎。」

  「你是……」

  「小可請彭郎帶信,請見混江龍歐陽大俠。」

  「你憑什麼?」

  艾文慈遞過一個約兩寸長一寸寬,到了一隻飛燕的玉牌。說:「婆婆認識這塊玉牌麼?」

  老婆婆接過一看,驚問道:「這……這是凌雲燕凌大俠的信物,你是凌大俠的信差?」

  他心中一震,凌雲燕,是武林中以輕功享譽江湖的名宿哩!難道那魏三是凌雲燕不成?他有點醒悟,不好多說,答道:「小可是凌大俠的朋友。多蒙錯愛,賜贈信物,囑小可急難時投奔歐陽大俠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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