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匣劍凝霜 | 上頁 下頁
二二五


  葛廷芳斷然作主,找來了兩乘涼轎,次日一早便啟程南下,護送艾文慈與崔雙雙返回龍泉醫治,逸綠自然隨行。

  這期間,葛廷芳表現得極為熱誠,處事有條不紊,對兩位姑娘更是照顧得無微不至,談吐一本正經,目不斜視,以大哥哥自居,深獲兩位姑娘的好感,艾文慈更是衷心感激。

  令艾文慈驚訝的是,中原一劍始終不曾現身。中原一劍與葛廷芳已經相識,為何不現身相見呢?

  在葛廷芳面前,逸綠通名依然稱逸綠,在江湖行道,她從不透露真姓名,崔雙雙只稱自己姓崔,不通名。那時的女孩子,大多用小名,禮數上是不能向親屬以外的人透露的,出嫁後連小名亦隨之消失,稱氏而闕名了。所以她不通名,並非失禮。

  第四天方到達西龍山楊家,四天來,艾文慈的傷勢已大有起色,崔雙雙也只是行走不便而已。

  中原一劍在門外含笑相迎,夜梟牛猛帶著涼轎停在一旁。葛廷芳白衣飄飄,向迎出的中原一劍行禮笑道:「楊大俠是不是感到奇怪?先別著急,轎中有艾賢弟與他的兩位女友,府上寬闊,得替她們準備宿處。」

  「葛兄一向可好?艾老弟處境怎樣了?聽說沿途有葛兄照應。兄弟大為放心,因此獨自先行返家了。」中原一切不動聲色地說,目光炯炯,留意對方眼神的變化。

  「哦!如此說來,楊大俠也到吉安一行了?」葛廷芳也不動聲色地答。

  「兄弟慚愧,第一天便將艾老弟追丟了,等到兄弟趕到吉安,香城山的事已經結束了。兄弟趕到香城山,聽說葛兄重創四海狂生的人,折辱百步神拳,護送艾老弟離山南下。兄弟心中大慰,知道有葛兄照料,萬無一失,因此早早趕回。這次多蒙葛兄照料,兄弟感激不盡。長江後浪催前浪,世上新人換舊人。老不以筋骨為能,兄弟畢竟老了,雖想前往暗中保護艾老弟,也力不從心喲!葛兄一舉成名,藝驚群雄,可喜可賀。」中原一劍無限感慨地說。

  「楊大俠是當代武林第一高手,正屆盛年,怎說老了?」葛廷芳客氣地說。

  「葛兄請入廳小座,兄弟去招呼艾老弟。」中原一劍舉手肅客,告罪離開走向涼轎,扶住已出轎的艾文慈,取過藥包說:「老弟受驚了,兄弟未能盡保護之責,恕罪恕罪。」

  艾文慈不好點破,替兩位姑娘先行引見,事先不曾向兩位姑娘說及,令她們大出意外,不勝詫異。她們早知中原一劍,也知中原一劍在吉安暗中相護,卻不知艾文慈住在中原一劍的家中。

  引見畢,艾文慈說:「途中出了意外,小可被迫改途,扔脫了前輩,其錯在我,怎敢怪前輩保護不周?兩位姑娘是小可的朋友,崔姑娘因搶救小可而受傷,因此斗膽擅作主張,將兩位姑娘請來,暫借府上療傷,尚請前輩方便。」

  「老弟的朋友,也就是兄弟的朋友,幸勿見外。兄弟即派人清理上房安頓兩位姑娘,請先至庭內待茶。老弟的傷勢怎樣了?」

  「內腑被神拳震傷,恐怕仍得十天半月方能復原。崔姑娘連受三記神拳,因此傷勢重,須一月左右方可完全復原。」

  當夜,葛廷芳作客一宵,主人中原一劍置酒相謝,也替艾文慈壓驚,主客雙方客客氣氣,而且頗為投緣,氣氛十分融治。席間,艾文慈宣佈尚缺數味主藥,在江西地境無法張羅,因此兩位病人的病,恐怕一月中仍無法康復,僅能由人扶持活動筋骨血脈,需五十天左右,方可完全離床,爾後便不需藥物,只需調養,以推拿八法相輔便可,

  次日,葛廷芳告辭返回吉安。中原一劍與艾文慈送出里外,一面相送一面敍談。葛廷芳談鋒甚健,話題轉到百步神拳,他說:「聽說楊大俠曾受藝少林,少林中高手輩出,人才濟濟,不知少林弟子有多少人曾獲少林絕學百步神拳的真傳?」

  中原一劍淡淡一笑,說:「兄弟並非少林門人,曾練了少林武技確是不虛。其實,任何內家拳練至爐火純青之境,掌風暗勁皆可離體傷人,至於武林朋友以訛傳訛說少林拳可遠及百步,所謂隔山打牛,百步打空,純屬子虛,不值識者一笑。任何練氣的人,皆限於天資稟賦、明師藥物、恒心與毅力而決定成就,缺一不可。真正有成的人,舉手投足皆可發勁離體,並非僅有少林拳所專有。少林門人不論僧俗,所修的藝業是相同的,並無秘傳心法,但成就各有不同。據兄弟所知,少林除了掌門與監院三老之外,能隔紙溶金、丈外遙碎碑石的人,尚有藏經閣二佛子,羅漢堂十八羅漢中也有七人有此成就,十方知客中也有五人。至於俗家弟子,因俗務所羈,成就有限,能臻此境界的人,屈指可數。百步神拳花夢陽並非少林弟子,他是福建武夷山天鴻丹士的親傳門人,他出於玄門,與佛家的練氣學不同。天下間正宗氣功,大同小異,僅進程不同而殊途同歸。他尚未練至化境,十年來因失鏢事奔走江湖,心懷忿念,他這一輩子不可能再有任何進境了。」

  「哦!但不知楊大俠是否已修至爐火純青之境了?」

  「爐火純青,用於玄門,兄弟修的是佛門健身術。學無止境,修至極致,玄門謂之成道成仙,佛門謂之成佛。兄弟不問江湖事,而且一無執念,因此能專心一志,以寬宏的胸襟參研所學,略有所成,但距成佛之期遙之又遙,年事已高,無此奢望了。」

  「楊大俠能否讓兄弟開開眼界?」葛廷芳笑問,眼中有異光一閃而沒。

  中原一劍淡淡一笑,說:「兄弟為了家父與舍弟的病,曾許下諾言。看來,今後是非多矣,不可能再置身江湖事外了,也許會掀起江湖大風暴哩!兄弟久未一試自己的造詣,趁葛兄這位武林奇士在場,兄弟獻醜,請葛兄指教。」

  說完,泰然一笑,停下腳步拾起一枚小石,輕輕一拋,「唰」一聲,小石卡在路旁的一株小樹杈內,相距約有一丈左右。

  他請艾文慈站在兩人的中間,三人並肩而立各距八尺,艾文慈在左,葛廷芳在右,說:「葛兄,如果兄弟失手,幸勿見笑。葛兄連續發掌以劈空拿力將小石擊落,或者將小樹擊折,看兄弟能否保全小樹與及不令小石墜落?」

  葛廷芳一怔,這簡直是開玩笑,雙方並肩而立,不可能保護小石和樹無恙,未免太令人難以置信了。

  中原一劍拉開馬步,雙手一張,架式像是「懷中抱月」,笑道:「兄弟已準備停當,請以五掌為限。」

  小樹突然發生搖晃的現象,但與風力撼樹的現象完全不同,搖得慢,晃得有節有拍,像有一隻無形的魔手,握住樹慢慢搖晃。

  一聲低喝,葛廷芳一掌拍擊。

  罡風乍起,勁氣襲人,地面的塵埃被掌風帶動得上揚、前飄。風行草偃,草聲簌簌,像一陣狂風颳過一般。

  怪!小樹突然停止搖晃,兇猛的罡風接近於三尺左右,便風定聲止,塵埃四散。

  艾文慈心中駭然,他感到自己所立處,似有一股奇怪的潛勁將他吸住了,挪動手腳即可感到那股可怕的阻力正逐漸加強。

  葛廷芳不信邪,大喝一聲,連拍三掌。這次,用的是陰柔暗勁,沒有風聲,沒有勁流。身側的艾文慈。卻感到身不由己,一股奇異而兇猛的潛勁,撼動他的左邊身軀,將他向前帶。

  小樹突然向前傾斜,樹梢搖移三寸左右,接著徐徐恢復原狀,仍然以先前的怪異姿態搖幌。艾文慈定神向中原一劍注視,這位金鼎得主紋絲不動,呼吸深長平和,臉色平靜,莊嚴肅穆,僅額角沁出不少汗珠。

  葛廷芳也瞥了中原一劍一眼,猛地踏進一步雙袖齊揮。

  小樹突然靜止,罡風如雷,樹兩側兩尺以外,飛沙走石斷草飛舞,遠出丈外其勢方滅。

  小樹像靜止在密不透風的靜室中,絲紋不動。

  中原一劍收了勢,笑道:「獻醜獻醜,幸不辱命,兄弟辦到了。」

  葛廷芳先前踏出兩步發袖,其實已經等於阻住中原一劍左手發勁的通路,而且拉近了六尺,距小樹已不足五尺了,他臉色因發勁過量而泛青,原來紅潤的臉頰不見了,似乎在頃刻間衰老了十年,先前毫無皺紋的眼角,出現了老紋,暴露出他的真實年齡,不再像三十餘歲的英俊青年人了。

  他用駭然的目光,死死地盯著中原一劍,屏息久久,方駭然問:「楊大俠,你……你這是……什麼奇功?」

  中原一劍淡淡一笑,說:「實不相瞞,這叫做凌虛接引術,也稱虛空接引,兄弟另參以其他小技,已非本來面目。兄弟不才,只能驅使於丈二以內見笑方家。」

  「虛空接引?那……那豈不是可以以氣馭劍麼?」

  葛廷芳一聲苦笑,默默舉步而行。

  中原一劍從容舉步,泰然地說:「兄弟至今尚未收徒,並非兄弟挾技自珍,而是有大根基的人難找。有些人認為兄弟的所學,必有秘訣可循,認為只消將心法秘訣加以傳授,便可一步登天成為頂尖兒高手取我而代之啦!其實,天下間絕沒有速成的心訣,必須一步一踏實一鞭一條痕,花了無窮的心血與精力,方有所成就。以兄弟來說,六歲築基,十歲獲明師指導,二十歲重投明師,三十歲窮參苦研,夙夜匪懈苦練是從,斬情滅性強迫自己受苦受難,方有今日的些少成就,其中甘苦,惟我自知。要找一個像我一般肯受苦難的門人,到何處去找?誰肯花上三十年閒工夫跟我活現世?即使能練成,不但一無好處,而且反而煩惱重重。」

  葛廷芳回身行禮,臉色不正常地說:「千里搭長棚,終須有個盡日,不勞遠送了。艾老弟,過些天我再來看你,再見,好好養傷。」

  雙方互道珍重,一揖而別。葛廷芳一口氣趕到龍泉城,僕人已在城門相候。他見到僕人葛猛立即迫不及待地說:「傳話下去,叫副莊主前來議事。目下咱們唯一的希望在艾文慈身上,不許有任何人再來打擾。等病人可以活動,立即遠離此地。」

  「主人不是要到贛州麼?何必傳話……」

  「我要到吉安,看看冷魔前來有何圖謀,查一查他是不是與那些前來送死的人勾結。船準備好,立即下航。」

  「是。」

  「告訴副莊主,那兩位姑娘關係重大。一,不許有人對她們無禮。二,設法不令她們離開。三,必要時將實情告訴她們,立即將她們押走。」

  「是,小的即傳話下去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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