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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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吉州府,江西的文化城,是宋朝一代忠臣文信國公的家鄉,大文豪歐陽修的故里。文信國公丹心貫日月,萬古流芳,歐陽修文章載道,舉世同欽。 這是一座周九里有餘的名城,東臨贛江,西、南、北三面築了寬三四丈深一丈五的護城鎮,對外的交通,除了贛江的梅林、南亭、凌波三處渡口外,只有南北兩座橋,南橋稱習溪,在南門外,北門外的橋名叫迎恩。只消封鎖了渡口和兩橋,想進城談何容易? 府城的附廓是廬陵縣,縣衙也設在府城內。目前在江西,治安最佳的城市便是吉安,敢稱首屈一指。在江西全境鬧賊,寧王舉兵造反之期迫在眉睫的情勢中,不但全省騷然,而且朝廷震動,惟有這座城人心穩定,市況平靜。 吉安能有如此裴然的成就,首先得歸功於雄才大略、文武全才的知府大人伍文定。但追根索源,不得不承認五年前在此任知縣的王陽明。 五年前,王陽明先生剛從被謫為貴州龍場驛的驛丞任所召回,任廬陵知縣,他的知行合一學說尚未成熟,還算不上一代大儒,只是個官小而年紀大(三十九歲)的好官而已。他是正德五年三月到任的,就任七個月,親頒十六道榜文啟示,首先便向那些為富不仁的土豪惡霸開刀,最令百姓感恩的德政,是選任里正、開闢全城火巷、疏通水運、革除貪吏、杜絕神棍斂財的神會、重建保甲緝盜清驛等等。自後繼任的人,皆蕭規曹隨,不敢妄自更易,有了良好的基礎,因此一直是江西最安定的城市。 伍知府文定文武全才,為人耿介,任常州的小小推官時,便敢和魏國公相抗,主持公道,替百姓小民向朝野側目的魏國公爭田,終於被那時的劉太監劉瑾所害,削職為民。劉瑾死後,起補嘉興。姚源賊混世魔王王浩八從江西流竄南京的徽衡二府,再竄浙江開化,他率兵大破王浩八於華埠,把混世魔王趕回江西,因軍功升任河南知府,到任便一舉鏟除境內巨盜張通、李文簡等九大寇,才幹為朝廷所重視。江西群盜湧起,局面不穩,便把他調來吉安,後來成為群盜聞風驚潰,輔佐王陽明平賊滅寇,平定寧王之亂的功臣。 冶亂世,用重典,伍知府以鐵腕治理全府,有兩件事犯在他手中,絕不容情,一是貪污,一是盜匪,抓住證據,他不管你是王親國戚,也難逃國法制裁無所畏懼。贛州府黃龍埠的死鬼汪太監,只敢到贛州無法無天,就不敢踏入吉安府的地境。運釉船一進入吉安最南一縣的萬安,直至北面最北一縣吉水,這段水程中,船上的官役船夫皆兢兢業業,絕對不敢作威作幅橫行霸道,乖乖地悄然過境,像見了貓的老鼠。 巳牌左右,艾文慈大搖大擺踏上習溪橋。橋南端,兩名中年村夫,各挑了一擔安福縣的特產石墨,正在橋頭歇著。這種石墨也就是煤炭,鄉民買來做火種,放些在灶中,整夜皆不用加柴草,第二天撥開灰便可生火,所以叫火種。 村夫的後面,蹲著一名鶉衣百結,髒兮兮的老花子,伸出鳥爪般的手,舉著一個髒得不可再破的竹絲小箕,向往來的行人乞討,口中不住喃喃地叫:「誰給我孤老頭百文千文,老天爺保佑你長命百歲……」 誰肯向花子施捨百文千文的?這老花子簡直是妙想天開,獅子大開口。艾文慈已聽到這兩句話,不由心中暗笑,本已踏上橋頭,忍不住扭頭往回走,從懷中掏出一錠碎銀,輕輕放入箕中低笑道:「有你這種花子,也就有我這種傻瓜。」 老花子臉上太髒,不易看清面貌,半閉著老眼,要死不活地說:「過了一關又一關,關關都是鬼門關……」 但艾文慈已經走了,沒聽清老花子的語中玄機。 老花子眼瞼眨動,異光一閃即沒,伸手抬起銀子往懷中一塞,抓起打狗棍,一步一顛地跟上,在艾文慈身後喃喃地說:「老爺子的話沒人要聽,準倒霉。」 艾文慈心中一動,腳下放慢。 「神色放自然些,別回頭說話。」老花子說。 「怎麼回事?」他若無其事地問,並未回頭。 「你這樣進城,等於是自投羅網,飛蛾撲火。」 「老爺子貴姓?」他問。 「我知道你姓艾。」老花子答非所問。 「你是……」 「橋頭那兩個挑石墨的村夫,是推官大人屬下的眼線巡捕。」 「他們認出小可了?」 「很難說。」 「這……」 「新繪制的榜文有點走樣,他們可以起疑,但不至於想到是你。」 「老爺子怎知道小可……」 「前天布政司衙門遣來急足,舊案重提,佈各府州縣全力緝拿艾文慈歸案法辦。昨天府衙重新繪製圖形榜文公示各處,城門口就是貼了新的榜文,圖形雖有點走樣,但仍可從閣下的身材臉型,依稀可辨閣下的相貌。」 「哦!原來如此,經過三年歲月,風聲仍然緊急,這些官不懶呢!」 「橋那端有好朋友等候,如果閣下有意要咱們相助,便裝病可也。」 「謝謝關照,請教尊駕……」 「請勿多問,你必須信任咱們相助的誠意。再見。」老花子說完,腳下放慢。 橋頭與城門相距僅百十步,不但城門樓上面把守的人可能看清橋的情景,城門口的眼線也可看得一清二楚,假使這時回頭,勢將引起橋北那兩名扮成村夫的眼線注意,可能立即出面盤查或加以逮捕扣留哩!目下的形勢,已不容他選擇,逼得他不得不接受陌生的援助。接近橋頭,他搖搖晃晃倒下了。 上來了兩個人,搶近將他扶住,一人說:「中暑,快扶他到樹蔭下躺一躺。」 抬至樹蔭下,引來不少行人圍觀。他居然扮得十分神似,臉色泛青,大汗涔涔,呼吸急促。一名行人揮手趕人,叫道:「老表們,請讓開些。」又向兩位熱心相助的人在叫:「快抬進城去,找郎中診治,救人如救火,耽誤不得,快!」 三個人七手八腳將他抬起,匆匆入城。 抬他的人進入街有一條小巷,抬入一棟巨宅的邊門,門隨即掩上,一名僕人打扮的中年人低聲問:「慢著,怎麼回事?」 艾文慈挺身站穩,笑道:「謝謝諸位相助的感情,但不知哪一位是主人?」 中年人打量他片刻,欣然地問:「尊駕可就是艾爺文慈?」 「正是區區。」 「歡迎光臨。兄弟姓湛,家住臨江府。」 「湛兄……」 「請至西院花廳小坐,正在下即前往東街通報主人。請隨我來。」 艾文慈不再多問,反至已到了此地,見到主人,自當明白的,說聲多謝,跟著姓湛的進入一條長長的走廊。其他送他來的人,逕自出門走了。 這間大宅確是大,東院臨小巷,西院外是另一條小街,整座西院佔地甚廣,約有十餘棟樓房花廳佈置得十分華麗,家具、盆景、書畫……無一不是精品,相當考究。接待人的是兩個和氣的中年人,有兩個清秀的小廝侍候茶水。 引他前來的人是花子,安頓接待他的人卻是吉城大戶,他甚感迷惑。 接待他的兩個客人,一個自稱孫茂盛,不但人生得和氣,而且談鋒甚健,執禮甚恭。僕人們送到了不少時鮮果品,這都是可以放心食用食物。他也就不再客套,先填飽肚子再說,早餐尚未入肚呢! 一等再等,仍不見主人回府。錢、孫兩人和他天南地北亂扯,並不時探詢他的底細,卻絕口不提有關主人的一切,口風之緊,可稱老練到家。 看看到了近午時分,突然進來一個健僕,向錢宏才行禮稟道:「錢爺,老爺在書房請見貴賓了。」 「這就去嗎?」錢宏才問。 「是的,老爺在立候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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