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匣劍凝霜 | 上頁 下頁 |
一七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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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人一面走,一面閒聊,倒還投機。僕人叫葛猛,走在後面亦步亦趨。返回碼頭,葛廷芳堅邀艾文慈過舟一敘,晚膳已備,說是希望做一次東道主,相見也是有緣,客中寂寞,既然彼此意氣相投,正好把盞言歡,以解旅途寂寞。艾文慈盛情難卻,也對葛廷芳甚有好感,只好答應,先返船交代江漢虯龍一聲,方登上葛廷芳的輕舟。 江漢虯龍居然未加詢問,也不查詢葛廷芳的來歷,這在黑道朋友來說,是超出常情以外的舉動。 艙中窄小,但只有主客兩人,便顯得很寬敞了。兩人盤膝落座,艾文慈心中暗驚。艙中的擺設極奢華。艙板上鋪著厚厚的織綿毯,壁櫥內放著整潔的綾羅寢具,小案是檀木精雕的傑出家具,案上的三腳香爐是赤金精縷奇貨,爐中燃著數片檀香,異香滿艙。艙四角,有四雙出自景德鎮御器廠的青花磁花盤,分別種了四種花:水仙、蘭、百合、九層白菊,四種花一色白,白得嬌媚極了。四種花中,除了溫室培植的蘭或許花期不定外,其他三種皆是冬、春開花的所謂季花,但七月盛暑,盆中的花竟然綻開花朵,豈不令人吃驚? 葛廷芳看出他的驚疑,笑道:「舍下設有極為巧妙的花房,而兄弟偏喜白花,因此專門培植幾種作為案頭清供,隨行帶上觀賞聊解寂寞。」 「哦!葛兄雅興不淺哩!」 「這是短短遊玩,帶來無妨,如果遠遊,便不能攜帶了。人生百歲,如白駒過隙,如不及時享受一些自己心愛的嗜好物,豈不辜負了大好人生?兄弟家道尚稱富有,還能供兄弟揮霍,反正不傷大雅,料亦於人無損。」 「葛兄,這比聲色犬馬高雅多了。葛兄愛花,而且愛這些品流極高的白花,定是雅人名士,但不知葛兄對所謂文士清玩興趣如何?」 「老弟是指琴棋書畫嗎?這似乎不算是清玩,而是……」 「葛兄認為是文士所長嗎?」 「不錯。」 「葛兄錯了,讀書人所具之長,該是經世之學,進可強國富民,退可改風易俗,陶冶身心,砥礪品德,琴棋書畫何以強國富民?所以只算清玩而已。」 「喝!老弟似乎太明經世之道哩!」 「葛兄,難道認為經世之學便是做官之道嗎?」 「哈哈!正相反,兄弟從來就沒想到做官這回事,說真的,老弟的抱負……」 「葛兄笑話了,我哪有什麼抱負?窮開心而已。」 「等會兒酒菜齊備,咱們談談老弟的過去與未來,呵呵!」 「不瞞葛兄說,兄弟沒有過去,也沒有未來,亡命天下,落魄江湖,有一天過一天,如此而已。三天前,兄弟還是合江鎮的販蜜餞賤民。」 「難道老弟平生沒有一件得意事?人海滔滔沒有一個知己?」 「過去是一杯苦酒,一坑污水,葛兄,兄弟不願提及,還請恕罪。」 「哦!老弟是傷心別人有懷抱。唉!這年頭,確也令人黯然傷神,天下滔滔,不談也罷,老弟,看開些,兄弟建議你及時行樂。來人哪,酒菜好了嗎?」 後艙門啟開,僕人葛猛爬在艙門後說:「稟上主人,酒菜齊備。」 葛猛在葛廷芳舉手之下,扭頭叫:「上席!」 說完,進艙收拾檀木案擺設。不久,兩名船夫打扮的人陸續將酒菜送上,七七八八擺了個異香滿室。 「兄弟的船上,唯一欠缺的是女人,呵呵!」葛廷芳豪笑著說。 艾文慈呆住了,盯著菜餚發呆。 所有的餐具杯盤等物,全是極品貨色,精巧絕倫。水晶杯象牙筷似乎算不了什麼,令他所呆的是那些菜餚,和僕人上菜時叫喚的特殊名稱,在他來說,那是聞所未聞的怪名稱,不由他不發呆了。 僕人送上第一個菜,口中在叫:「嘉興府海鹽縣鹽爆秋鳥。」 接著,是一連串怪某名: 「湖廣澧州重唇雙鱗香酥石鯽。」 「延平府南平縣涼拌接筍。」 「泉州府惠安縣清拌江瑤柱。」 「本府安福縣蜜湖清蒸蜜鯽。」 十味佳餚中,除了江瑤柱是沿海各縣皆有出產之外,其他全是各地的特產,為別處所無。像澧州的重唇雙鱗石鯽,這種魚游不越境。本府安福縣蜜湖所產的蜜鯽,鮮美而甜如蜜,天下間別無所產。延平府的小接筍也叫折筍,大如指長四五寸,色白如雪,產於高山,置於洞泉中浸潤一夕,其味特佳。 葛廷芳淡淡一笑,說:「兄弟遨遊天下,喜嚐天下異味,但不知老弟是否合口味呢?」 「嘆為觀止矣!」艾文慈無限感慨地說,接著,他心中疑雲大起,問:「葛兄每天都食這些山珍海味各地特產嗎?」 「不常吃,數量畢竟有限,得來不易。」 「哦!葛兄似乎早就置筵相候……」 「不!兄弟明天到家,今晚將所帶的菜餚加以處理,恰好遇上老弟而已,兄弟平時很少用這些絕品待客人,今晚可說與老弟幸遇,能與老弟把盞論英雄。酒來自浙江,酒名女兒紅,雖甘而醇,來,今晚有緣把晤,足慰平生,我敬你三杯。」葛廷芳含笑接口分辯,親自替艾文慈斟上一杯酒。 水晶杯中斟上女兒紅,色如琉璃,奇香撲鼻,未入口已經令人陶醉了。艾文慈不再懷疑,兩人開懷暢飲。兩人先談些江湖見聞,然後說些平生得意事。葛廷芳豪氣干雲,說起行俠江湖的故事,不住暗示自己對手貪官除惡霸的事特別有興,少不了痛斥時事,義形於色。 艾文慈並不因酒佳菜珍而大意,自己的事有所保留,只說自己一度加入山東響馬,用意是向邊軍報仇,致落得孑然一身,天涯亡命。至於自己行俠仗義的事,謹慎地一字不提,他認為這些事不足為外人道,算不了什麼。葛廷芳對武林動態和江湖秘聞,見聞極為廣蹲,說來如數家珍,對目下各門各派的絕學,無不通曉,令艾文慈肅然起敬。 一頓酒直至三更方行撤席,然後品嚐來自武夷山強的雲霧茶,促膝清談。艾文慈巧妙地將話題引上琴棋書畫,避免提及自己的抱負。 葛廷芳也是行家,對琴棋書畫頗具火候,最後兩人用一局和棋,結來了萍水相逢最愉快的一晚。一個亡命者需要友情,卻不敢獨得友情,對任何事物,皆懷有三分戒心。艾文慈巧遇葛廷芳先前確是懷有強烈的戒心,以為是追捕他的人。但一夕暢談,看到葛廷芳那窮極奢侈的排場,戒心便悄去大半。追捕他的人,目下該有兩種,一是像岳家兄弟一般的官府鷹爪,一是黃龍埠汪太監的爪牙。不論是那一種人,都不可能有如此高級的,勝似皇親國戚的享受,自然不是這兩種人了。 至於大風山莊的人,並未列入他的危險名單,既未踏入大風山莊的勢力範圍,又不會與大風山莊的人照面,何用顧忌? 因此,他忽略了潛在危險,加以與葛廷芳意氣相投,對方又是遊戲風塵行俠仗義的英雄人物,藝業深不可測,有友如此,夫復何求?所以他戒心盡除,將葛廷芳看成難得的好朋友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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