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匣劍凝霜 | 上頁 下頁
七六


  岳璘大駭,本能地跨出一步意欲解救。

  酒仙咧嘴一笑,晃著酒葫蘆說:「好啊!你也想試試我老不死的斤兩不成?」

  「你……」岳璘語不成聲地叫,不知如何是好。

  酒仙收回杖,齜牙咧嘴地說:「我警告你們,今晚誰要是不安靜,他就得準備吃苦頭。天色不早,到屋子裏找地方安歇安歇,我老不死的要睡大頭覺。」

  飛霜像是洩了氣的皮球,不敢再撒野,乖乖地向草屋走去。

  這一夜,所有的人皆無法入寢,倚在牆下盤坐,等候天明到來。酒仙表面上是唯一安心入睡的人,其實他並未入睡。

  逸綠傍著酒仙盤坐在地,牆壁上插著一枝燃燒的松枝,不時發出油星爆裂的響聲,暗紅色的火焰不斷跳動,屋外不時傳來數聲梟啼,令人聞之頭皮發炸。

  李玉受了傷,令他心亂如麻,不知他目前怎樣了?一夜奔波,在一個腿部受傷的人來說,那將是致命的時辰,能走出二十里已是僥天之幸了。

  不知怎地,她感到自己的心,已經隨著李玉走了似的。初次見面,李玉曾留給他難以磨滅的印象。接著是張府的一天兩夜逗留,讓她進一步瞭解李玉的為人。

  起初,她不明白這位風塵客何以行事如此不可理解?見色不動心,威武不能屈,義救迫害自己的人,為張二小姐及朱梅一家子請命,忘了自己的處境,這是怎麼回事?一個朝不保夕的天涯亡命者,何以會做出這種無我無私的事來?

  接著,她深受感動,瞭解這是一個本性良善的人,所具有的特殊氣質,兼具了一個行醫濟世的悲天憫人情操,揉合了與生俱來且受到良好家教培育所產生的大仁大義襟懷,更進而形成了一位俠膽慈心的典型風塵鐵漢,一位令她苦心傾慕的江湖奇士。

  她不斷地想,不由自主地心弦狂震,熱流上頰,下意識地喃喃自語:「多難得啊!濁世滔滔,人心不古,像他這種人,蒼天為何卻不佑他?如能和他並肩行道江湖,該多好?該多好?」

  接著,她悚然一驚,閉目自語道:「該死,我怎麼生出這種可怕的念頭?他是凝雪姐姐所屬的郎君,我想可如此胡思亂想?」

  四五尺外給伏在壁角下的酒仙,突然用夢囈似的聲音低聲問:「丫頭,你說些什麼?」

  她猛地一驚,雜念全消,移近兩尺低聲問:「老爺子,你老人家怎知道他的事?」

  「哪一個他呀?」酒仙含糊地問。

  「老爺子,我可要罵你了。」她渾身燥熱地說。

  「你不說,我當然糊塗,誰不知我老不死的是個酒糊塗?」

  「你老人家給我小心了,我不一把火燒了你河南寶豐的酒窩子才怪。」

  「哎呀!好姑娘,你可不能撒野。年初我離開潛山,你爺爺託我找一個綽號叫逸綠,愛穿綠姓徐名綺綠的十八歲大姑娘,你猜那位老山樵怎麼說?」

  「你老人家與家祖是知交,怎麼老是欺負我?」

  「你是誰?」

  「不和你說。」

  「你不說我說。老山樵要我找到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姑娘,帶回潛山管教。」

  「我不回去。」

  「還說,大姑娘太野,要我留心,替她找一個專治野丫頭的婆家……」

  「啐!狗嘴裏長不出象牙。」

  「我想,我已經找到了。」

  「我可要罵人了。」

  「昨晚,我碰見淮安府沙家集的沙洪春,他是被人從張五的倉房中救出的人。同時被救出的人中,有姓岳的在內。洪春老弟將被救的情形說了,當然沒漏掉救他們的人,痛打姓岳的經過。他認為救他們的人可能就是艾文慈,但對方不承認他也無可奈何。不久前我在昌邑,碰上從京師來的岳珩兄妹和那位天都老人的孫女,親見他們會見了岳璘。他們三人是從京師趕來相助乃弟的,恰好碰上了。岳璘在縣衙迫著縣大爺出動捕快,乃兄趕來令他大喜過望,巧安排要在此地攔截,志在必得。我一時好奇,跟下來了,沒料到岳璘的同伴用暗箭傷人,十分遺憾。」

  姑娘銀牙挫動,憤然道:「不殺岳家兄弟,此恨難消。」

  「你不能怪他們,岳家兄弟並未授意同伴使用暗箭。」

  「這種忘恩負義之徒,留在世上也是一大禍害。」

  「你不明白,岳家兄弟固然不該替國賊賣命做走狗,但往深處看,你便會發覺金翅大鵬並不是甘心替江彬做走狗的,而是利用江彬。」

  「此話怎講?」

  「金翅大鵬的內弟章瑞,多年前曾經在淮安府行道,身染急症,派人到福林村召請當時大名鼎鼎的神醫艾天華診治。不巧的是,艾神醫恰好應沙家集一位村民的請求,前往救助一位命在須臾的人。事有先後緩急,艾神醫這人十分固執,不肯到府城而到沙家集。等到艾神醫救了沙家集的病人,趕到府城,章瑞已因稽延過久,奄奄一息,雖經過艾神醫妙手回春,從鬼門關將他搶救回來,但已除不了病根,拖了半月,終於回生乏術,客死淮安。死前,曾派人返回良鄉說明染病與救治經過,少不了在言詞間責怪艾神醫不顧情面見死不救。這就是岳家兄弟苦苦追緝艾文慈的秘辛,他兄弟倆在替舅父報仇,艾文慈正是艾天華留在世間的唯一骨肉。福林村被邊軍所毀,那支邊軍的主帥是江彬,下令屠村的就是江賊。艾文慈曾經一再向江賊行刺,曾經一箭射穿江賊的臉頰。想不到這一箭反而替江賊帶來了榮華富貴,得了個驍將的無上聲譽,也因此深獲當今皇帝的賞識,而成為權傾天下的大奸巨孽。可憐的艾文慈卻成為江賊與岳家兄弟必欲置之死地,斬草除根的亡命之徒。」

  「這此事……」

  「在京師,知道內情的並不是沒有,你以為我老人家是個酒糊塗不成?」

  「可是,冷魔老前輩所聽到的消息,卻比你老人家所知為少,他也不是糊塗。」

  「你又知道多少?」

  「我從東方姐姐處所知有限,只是受東方姐姐之託,要將他請回江南,東方姐姐深愛著他。」

  「蠢丫頭,這種佳子弟何處去找,怎可拱手讓人?俗語說:當仁不讓,讓了你會後悔一輩子的。你別管,我要將他帶回潛山,為道義,為艾神醫之後,老夫義不容辭。江賊權傾天下,作惡多端,權過則遭忌,劉瑾的下場便是前車之鑒。江賊奸不如劉瑾,兇殘則過之,敗亡指日可待。樹倒猢猻散,江賊敗亡,金翅大鵬就是有天大的本領,也不敢再找艾文慈的麻煩,你放心啦!再說,我老人家也不見得怕金翅大鵬。必要時我找出人證物證來,揭開這重公害的秘辛恩怨,公諸天下,他金翅大鵬必將受天下武林朋友唾棄,他武林泰斗的地位不垮才怪,你等著瞧好了。」

  「老爺子,這就是你的不是了,白天你該……」

  「我該強出頭制止他們,是不,不行的,遠水救不了近火,搜集證據豈是旦夕間可以辦到的,而他的奉上命所差,捉拿逃犯名正言順,我要是強出頭,豈不引起白道朋友的公憤,反而對艾文慈不利麼?目前金翅大鵬還心存顧忌,不敢公然出面,如果我出面阻止,他就有了藉口,大散俠義柬,唆使天下白道朋友與艾文慈為難,後果如何?」

  「那……明天……」

  「明天相機行事。你睡吧,這裏我負全責。」

  逸綠怎睡得著?她心潮起伏,腦海中雜亂如麻,這一夜長得像是一百年,也似乎短得像是一剎那,眨眼間便天亮了。

  在李玉來說,這一夜倒真是漫漫長夜。

  他在偏僻處裹了傷,弄了一根木頭做拐杖,避開人煙,抄小徑繞過昌邑城,向西掙扎。不久夜幕降下來了,大地黑沉沉,天宇中雲層厚,星月無光。

  女郎走在他前面,一面走一面問:「閣下,酒仙的話是真是假?」

  「小廢話!」他不耐地答。

  「你能支持多久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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