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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八


  ▼第八章 枝節橫生

  已經是四月下旬,他到了紫沙洲的對岸,帶了一些乾糧,趁月黑風高的晚上,泅水過江,踏上了紫沙洲的南面灘灣。

  第二天,他藏身在野草中,向洲中心的樹林窺探,竟然一無所見。入夜,他小心翼翼地深入腹地。可是,他白來了,林中的茅屋已經全部倒塌,紅娘子一群賊人已經遠走高飛,未留下任何可資追尋的線索。

  他失望地離開,第二天,紫沙洲來了大批官兵,搜遍了全洲,一無所獲。

  從此,他又得費盡工夫,另覓賊婆娘的下落了。

  首先,他必須找盤纏。金銀不是地上長出來隨處可拾的,必須靠自己去賺取。江湖人混日子並不困難,但他並不是混日子,為了尋找賊人們的下落,必須靠銀子活動,光混日子是不行的。他不是做賊的材料,又不屑伸手乞討,銀子從何而來?

  「姓岳的該已遠出千里外啦!我該放心謀生了。」他想。

  池州府,在這一帶是大埠,境內有一座原是玄門勝境,後又成為佛教名山的九華,佛門弟子稱此山為地藏王菩薩道場。讀書人則因唐朝大詩仙李白改此山為九華(原稱九子山),而且上面建有一座李白書堂,少不了經常到此地來流連遊覽。因此,池州府經常有三教弟子往來,市面繁榮,環境相當複雜,也正是江湖人謀生最易的地方,龍蛇混雜,九流薈萃。

  上次從東流吉陽鎮重回紫沙洲,與及從太平府到東流,他已經兩次途經池州,這次算是第三次蒞臨了,前兩次雖未逗留,總算對該城不陌生,對池州府的形勢,多少有些印象。午牌初,他繞道從通遠門入城,轉出西大街的通正巷。

  府城有七座城門,通遠門在城南,他從通遠門入城,表示他是北上客,不是來自東面,小心謹慎,防患於未然。

  費了一番口舌,他說服了一個柯姓菜販,以二兩銀子作宿費,言明借住十天。然後花了兩天工夫,在各處走走先瞭解環境,再行決定如何賺錢。

  池州的附近是貴池縣,縣西境濱臨大江。春汛已過,去年由知府何大人紹正發工興建的何公堤,被春洪沖損了不少段,必須在秋汛來前修好,因此何大人正徵集合村裏的義務丁役與招請熟練的泥水工人,正在搶修損壞的堤防,何公堤每天有數百工人,城中的賣食物小販皆出城遠至工地做生意。他的居停主人早出晚歸,家中只留下兩個八九歲的小孩。柯姓小販髮妻已亡故三年,仍未續弦,日下兩個小孩無人照顧,而且家境清寒,相當可憐。兩個小娃兒一叫大龍,一叫二虎,居然很懂事而且十分健壯。

  三天中,他和大龍二虎建立了深厚的友誼,帶上他在城中觀光,在各處街巷轉,他在小娃兒的口中,得到不少寶貴的消息。

  他的姓名已改為胡峰,行業是木工,但不是木匠,木匠有專門手藝,他只是個雜工而已。

  過了五天,眼看盤纏已盡,必須有所舉動了,府城的動靜已打聽得相當詳盡啦!巧的是貴池縣學西面的黃侍中祠需要木工,修理偏殿崩塌的殿堂,那是供奉本朝初靖難之役死節的黃侍中夫人翁氏及二女的偏殿,翁夫人血影石就供在殿中。他以木工的身分前往應徵,在本城名木匠曹師父手下工作,總算解決了食宿問題。

  呆了十餘天,他從工人們的口中,又探出不少事情。那位曹師父年屆花甲,可說是本城的萬事通,當年劉七經過池州,本城投賊的地痞流氓大肆趁火打劫,這些敗類的來龍去脈,老人家記得清清楚楚。

  他摸清了曹師父嗜酒的毛病,每天自掏腰包買上兩壺好酒孝敬。酒後,曹師父便會打開話匣子,滔滔不絕如數家珍地把本城的好壞一古腦兒吐出,少不了也發發牢騷,把那些壞坯子臭罵一頓吐口冤氣。

  這天,曹師父病酒,停工一天。他在酒中動了手腳,曹師父病酒乃是意料中事。

  一早,他穿了一襲褐衣,衣內纏了龍泉軟劍,信步出了西門,然後向北一折,沿一條城壕外的小徑,進入兩里外的一座小村落。

  這是城郊的一座小村,只有三十餘戶人家,附近全是菜園。村中的健壯男人,一部分已到何公堤應役去了,進了村,孩子們吵,娃娃們鬧,黃犬吠叫,迎接他這位不速之客。村中的男女老少各有活計,並未對這位陌生人注意。

  他拉住一位小娃娃,含笑問:「小朋支,這裏有一個陳三矮子,他住在哪一家?」

  「在村尾那一家。」小娃娃指著村北說。

  「是不是門口有兩株樹的那一家。」

  「是那邊的一家。」小娃娃指手劃腳地解釋。

  他塞給小娃娃兩文制錢,含笑走了。

  這是家新建不久的茅舍,兩進院,門前亂糟糟地堆了不少老菜葉和發育不良的瓜果,一群雞鴨在門前的院子覓食。柴門半掩,一個身高僅五尺左右的中年人,恰從後面的小徑挑了一擔菜蔬快步走出前院。

  他上前作揖,含笑問:「是陳三兄麼?小可胡峰,從城裏來,特來請見。」

  陳三放下擔子,咧嘴一笑,用腰帕拭著滿險的汗水,不斷點頭欠身笑道:「我就是陳三矮,胡爺,我們少見吧?請見不敢當,屋裏坐,屋裏坐。」一面說,一面伸手引客。

  兩人在堂屋落坐,陳三親自端上一碗茶。李玉道謝畢,笑問:「陳兄似乎沒有親人哩!嫂夫人可好?」

  「我?我只種了三畝地,那家的姑娘願跟我挨苦?還沒娶妻呢!」陳三苦笑著說,笑容充滿了自嘲的苦味。

  「哦!陳兄是一個人住麼?」

  「我還有一位長工,住在後進,他目下在田裏除蟲,胡爺從城裏來,請問……」

  「小可是太白樓的伙計,聽說陳兄的菜很不錯。因此想來看看,能否帶小可到田裏走走?」

  由於詩仙李白在池州流連甚久,各地在他遊蹤所經之處,留了不少懷念他的名勝建築,城中的太白酒樓,是頗負盛譽的一家,地方名流外地達官豪客,皆知太白樓掌廚師父的手藝了得,可說是府城首屈一指的酒樓。

  陳三一聽是太白樓的伙計,大喜過望,如果能獲得供應太白樓菜蔬的生意,那將是天大幸事。該樓的菜蔬只要精品,出價比市面高得多,附近的菜園主人,誰不希望接太白樓的生意?趕忙說:「胡爺肯賞光,小可求之不得哩!不是我陳矮子自獎自誇,田裏的應時菜蔬保證肥嫩新鮮,價廉物美,供應不斷。請隨我來,這邊走。」

  李玉含笑相隨,轉過屋後,經過四五座菜園,方到達屬於陳三的菜地,遠遠地,便看到一個身材高壯的中年人,正在菜畦間察看每一棵菜蔬,不時用一根小竹枝,驅趕在菜畦間飛舞的粉蝶。見有人走近,放下活計向這一面定神注視。

  「那位就是陳兄的長工麼?」李玉問。

  「是的,他叫李四,本城人,對種菜很內行,是個肯苦幹的好長工。」

  「陳兄有事請自便,小可與李四走走便可,順便也請教他一些有關菜蔬的事,他定然很內行囉?」

  「田裏的事他都清楚……」

  「那麼,小可找他便可,不勞陳兄陪同,免得耽誤你的正事。」

  陳矮子確放不下放在門口的一擔菜,告罪自行返家,臨行時向遠處叫道:「李四,太白樓的胡爺要來看看菜園子,你好好招待他一番,不可怠慢。」

  打發矮子離開,李玉向菜地走去。李四向前迎來,陰森森的怪眼中湧現困惑和戒備的神情,相距三丈便頷首打招呼,嘴角帶了一抹笑意道:「歡迎歡迎,地方髒,胡爺包涵些兒,請問……」

  李玉信手摘了一片菜葉,放到口中咀嚼,虎目炯炯盯視著對方,泰然地說:「在下只看看貴園所種的菜蔬,順便向李兄打聽幾個人的下落。」

  李四一怔,怪眼不住向他打量,本能地退了一步,說:「小可在菜園子裏忙生活,朋友很少,沒有人肯交我這個窮朋友,你……」

  「你目前朋友少,以前相當多囉?在下打聽一位西門外的康清姑康姑娘。」

  李四的臉上肌肉,情不自禁地抽搐,久久方說:「胡爺,你不是開玩笑麼?在本地城內城外誰不知康姑娘……」

  「流賊劉七大掠本府,康姑娘以身救父,願從賊贖父之命,待賊人將康老爹縱走,她便投江求死。賊人將她救起,她厲聲罵賊,被賊人肢解分屍。不錯,誰都知道康姑娘是烈女,替本府增光的貞節女神,府大人正呈奏朝遷,不久可望入祀忠烈祠,可是,在下要打聽的是康姑娘的族叔康三康建德。」

  李四的呼吸像是停住了,久久方搖頭道:「小可沒聽說過這個人。胡爺要看菜園……」

  「看菜園等會兒再說。康家的族人躲在蘆葦中逃難,本來賊人不知消息,卻不知族人中出了敗類,出賣了他們,這人便是吃喝嫖賭的痞棍康建德。這惡賊殘害了全族隨流賊流竄各省。劉六兵敗狼山,賊當星散,康建德無處容身,認為只有回鄉藏匿反而安全,沒有人會想到他會回來藏匿。他的相貌已變,所以膽敢返回故鄉藏身。李四兄,這個人你認識的。」

  「對不起,令你失望了,小可不認識這個人。」

  「呵呵!一個人即使臉貌已變,改了姓換了名,但他的習性與身材特徵,仍然難逃過有心人的眼下,看背影即可認出他來。李四兄,這人你真的不認識?」

  李四臉上變了顏色,但自己並不知道,喉中發緊地搖手道:「胡爺,小可確是不認識這個人。」

  「那麼,你該認識劉宸了。」

  「誰……誰是劉宸?」

  「劉宸就是劉七嘛。」

  「什麼?你……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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