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匣劍凝霜 | 上頁 下頁 |
一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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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知府大人得到密令,連夜調集散處各地的巡捕和兵勇,隨時候命出動,不分晝夜聽候差遣。府城安靜如恒,但暗地裏風雲變色,外弛內張。 城門入夜即閉,夜市剛張。巡捕兵在城中每一角落巡邏,卻忽略了城外的事。 南津門外的南洲津旁,建有一座聽江亭,距城只有兩里地。這座亭建自宋代,由州守洪遵建造,是本城的城郊名勝。附近聚居了三四十戶人家,稱為南津廂。本朝最小的治理單位,城內稱坊,城郊稱廂,其他村鎮稱里。該地稱廂,一聽便知是城郊。 南津廂沒有夜市,入夜時分罕見閒人,這一帶全是農戶,近聽江亭一帶則有十來家小店,照例夜間不營業。這是座無名的城廂村落,白天有準備入城的客商歇腳。 三月杪,天上浮雲片片,灑下微弱的星光,大地黑沉沉,夜風微帶寒意,還需要穿夾衣。一個渾身黑的夜行人,越城而出直奔南津廂。 同一期間,西面也有一條黑影悄然接近。 聽江亭的西端,有一座土瓦屋,屋主人是一對年屆就木的老夫婦,無子無女,守著數畝菜園仗以為生。由於人少屋大,因此在半年前收容了一個年近半百的江湖人。這位江湖人瘋瘋癲癲,但談吐不俗,語含玄機,好喝兩杯老酒,相貌清瘦有點仙風道骨的氣概。只是身上穿得襤褸,瘋起來大唱大鬧語不可辨,經常逗得附近的頑童向他投石子吐口水。他姓柴,名字連自己也記不起來了,因此附近的人皆叫他為柴瘋子。 別看這位柴瘋子瘋瘋癲癲,不瘋時,在聽江亭旁擺了一個卜攤,看相兼測字附帶擇日卜吉,滿口的內行話,令那些村夫俗子聽得服服貼貼。他的卦和看相測字,居然甚有苗頭,相當靈驗。久而久之,柴瘋子在太平城竟然成了名人,活神仙的綽號不脛而走。但叫他為活神仙的人不多,大多叫他為柴瘋子。他也因此而收入不壞,所賺的錢盡足糊口而有餘,可是,他經常鬧窮,錢都送進了亭旁的賣酒小村店一聽江館。 從城內出來的人,接近至半里地,犬吠聲便零落地傳出。人是逃不過犬的耳目的,這是各地村落防賊的唯一法寶。 黑影相當機警,他徐進徐停,便不至引起兇猛的群犬叫吠聲。不久,終於接近了聽江亭,悄然踱向柴瘋子居住的宅院。 兩頭猛犬突從小巷中咆哮著衝出,張牙舞爪向前猛撲。 黑影手一揚,拋出一塊異物。衝來的猛犬突然轉頭,夾尾巴逃走。 「篤篤篤!」他伸手輕扣小門環。 已經是二更盡三更初,村民早已入睡,雖聽到犬吠聲,但村在路旁,誰也懶得理會。全村黑沉沉,看不到一絲燈光。 屋內沒有聲息,黑影再次叩門。 久久,屋內有了燈光,有個蒼老的口音問:「誰呀!三更半夜敲門,是哪兒失火了不成?」 「我,來自碧落黃泉,乾坤混沌,前途茫茫,特來請示迷津。」黑影低聲答。 屋內聽不到一絲聲息,久久方傳出先前問話的蒼老嗓音:「你來自碧落黃泉?」 「生於天地之間。」黑影低聲回答。 「何以取信?」黑影握住門環,叩環作答,先是三響,依次是一三一,共叩八響。 木門吱呀呀拉開一半,燈光外洩,黑影一閃而入,信手掩上大門。 廳堂陳設古舊,農具雜物四處堆放,顯得雜亂無章。一個梳道髻、衣著襤褸、魚眼薄唇、留著鼠鬚的人,左手擎著松明,右手挺著一把鋒利的鋼刺,鋒尖抵在客人的左胸下心坎要害,冷冷地說:「閣下,你犯了三項錯誤。」 來客赫然是雲騎尉岳大人,但換了一身黑勁裝,外罩黑披風,不帶刀,帶劍掛百寶囊,神色從容,淡淡一笑道:「錯誤在所難免,人世間,誰又能毫無錯誤呢?」 「其一,碧落黃泉的切口,須在清明節後使用,表示從那時起,工作即轉入地下,目前仍使用碧落紅塵。其二,下一句你仍用天地之間;紅塵與黃泉是不同的,如用黃泉,就該用九幽二字,全句該上玄黃九幽之間。其三……」 「其三,在下該叩門九響,次序該是三、二、三、一。清明以後,該叩五下,一、二、一、一、二,不錯吧?」岳大人泰然地說。 主人臉色一變,沉聲問:「那麼,閣下是存心相試而來的?請示海底。」 「此非待客之道,收了你的藏鋒刺。」岳大人收斂了笑容說。 「你……」 「我說,收起你的藏鋒刺,聽到沒有?」岳大人沉下臉說,溫文的神色立即轉變得十分陰冷,蕭殺之氣外露,不怒而威。 「在下不允許再犯錯誤,你如果……」 「你早已錯得不可收拾了,還能再犯錯誤麼?柴瘋子,你被捕了。」 岳大人手腳好快,聲落左手出,身形一扭,左手便扣住了鋼刺的鋒尖後五寸,順手帶向身後右手的食中二指,已點在柴瘋子的左期門穴上,快逾如電光石火。 柴瘋子吃了一驚,審視著點在左期門穴上的兩個手指。 「你閣下如果認為在下不會點穴術,何不試加反抗?」岳大人冷冷地說。 柴瘋子心中確是有點不信,這兩根指頭皮不粗肉不厚,細皮白肉像是女人的王手,要說可以點穴,鬼才相信。要想學點穴術,難倒是不難,指尖一點之力有百斤以上的勁道,集百斤力於指尖極細的面積,制穴輕而易舉。可是,要練到這種地步,談何容易?手指頭沒經過千鎚百煉,談也不談。 他剛想退移反擊,心念甫動,便感到左期門穴有一道奇異的壓力潛勁壓迫著穴道,氣血開始浮動,無可抗拒。 他心中大駭,好漢不吃眼前虧,冷笑道:「柴某認栽。閣下,有何見教?」 岳大人收回手指,也放了抓住的藏鋒刺,走向左壁坐下,泰然地說:「在下來得魯莽,但不得不來,特請柴兄協助。」 「尊駕是……」 「在下岳璘,來自京師。」 柴瘋子臉色一變,惶然問:「京師良鄉有一位江湖前輩金翅大鵬岳雲鵬,那是……」 「那是家父。」 柴瘋子冷笑一聲,不屑地說:「我明白了,原來如此。」 「閣下之意……」 「想當年,令尊在蘆溝橋避兵,在危急中救了兵部尚書何鑒,獨力護送何鑒突破千軍包圍,逃回大營,因此官兵能及時陳兵南海、蘆構橋、羊房角三處,及時阻遏劉三的兵馬。劉三終於功虧一簣,未能攻入京師,大明江山之所以能氣數未盡,名義上是何鑒的功勞,但未始不是令尊的所賜。可是,令尊僅成為何府的一位教師爺、看門犬。而你兄弟兩人!……令兄是不是叫岳珩?」 「不錯。」 「他混了個從五品飛騎尉,你呢?」 「區區六品雲騎尉。」 柴瘋子仰天狂笑,聲如梟啼,笑完說:「好光彩!哈哈!光宗耀祖,祖德流芳,良鄉的岳武師時來運轉……」 岳璘淡淡一笑,接口道:「至少,良鄉岳家不是亂臣賊子。你,龍鳳盟的江南總領,專做黑道買賣,與響馬賊同是一丘之貉,並不見得比我光彩。」 「至少,龍鳳盟的人皆以黑道俠士自居,十大戒律遵守不渝,扶弱濟貧,殺貪官懲惡霸,劫富濟貧,替天行道,人人是英雄好漢,個個是俠義男女。比起你們這些貪官污吏太監弄臣的走狗,咱們光彩得多。」 「平心而論,太子太保何鑒為人如何?」 柴瘋子久久不語,只嘆出一口長氣。岳璘淡淡一笑,往下說:「五省賊亂兩年餘,生民塗炭在何公力爭之下,各地量免田稅,多方瞻仰,懲貪殘官吏,停止工役,還民故業,貸以牛種,復其家三年,請告訴我,他是不是貪官污吏弄臣,說呀!」 「這……」柴瘋子不願表示意見。 「我兄弟兩人,並非藉太子太保保薦而攀龍附鳳,而是憑本身的武藝在京師告緊時,投身戎伍獲得的功名。家父之不願出仕皇家,用意在避免倚功邀賞之嫌。閣下,罵人請有分寸,指桑罵槐借題發揮不算英雄。」 柴瘋子低下頭,久久方說:「好吧,咱們不用多費唇舌,說出閣下的來意。」他有意逃避那些不愉快的話題。 「首先,柴兄必須明白,在下既然知道貴盟的底細,自然必有所恃,希望閣下衷誠合作。」 「當然。」柴瘋子不假思索地答。 「在下已打聽出艾文慈已從京師逃至江南,希望獲得他的消息。」 柴瘋子臉色一冷,哼了一聲說:「閣下,你奉誰之命捉他?」 「這個……你別管。」 「江彬?錢寧?谷大用?你……你這走狗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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