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匣劍凝霜 | 上頁 下頁


  「哎……哎……饒……饒命!饒……」大漢轉了口風,求饒了。

  李玉一把抓住大漢的衣領向上拖,冷笑著低聲說:「老兄,你辦案大爺也並未閒著,大爺的事,恐怕要比你老兄的事要重要得多。你老兄如果妨礙大爺的事,大爺要你生死兩難,不信你走著瞧好了。你給我安靜些,事情沒辦好,你就亮出底子唬人,你是這樣辦事的麼?呸!」說完,「砰」一聲暴響,把大漢丟在床上,拍拍手,出室洗漱。

  同房的旅客誰也不敢上前排解,這年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少管閒事平安大吉。

  晚膳畢,李玉信步出店,夜市方張,街上燈火輝煌。他在各處轉了一圈,最後踱入左鄰的薦頭店,薦頭店夜間不營業,店門虛掩,推開店門,裏面一燈如豆,一排倚壁的長凳上空無一人,櫃檯內一名夫子正埋頭撥算盤理賬簿,一名小伙計在張羅茶水。聽到有人入店,兩人都本能地抬起頭。

  小店伙一眼便看出是陌生人,叫道:「客人明天再來好不,晚上……」

  「在下不是找活幹的,找人。」李玉依在櫃上搶著說。

  「你找……」

  「找貴店東馮三爺。」掌櫃夫子放下筆,走近櫃檯伸過腦袋,用老花眼仔細地打量客人,最後臉色一變向小伙計說:「去,請少東主來。」

  小伙計匆匆入內去了,掌櫃夫子緊張地低聲說:「哥兒,老朽似乎認識你……」

  「小可提一個人,大叔或可記得……」

  「哎呀!你……你不要說,你是……碧哥兒……」

  「小聲些,陸叔。」

  「我的天!你……你……」

  裏面匆匆出來了一個身材修偉的青年人,看清了客人眼中一亮,向小伙計說:「小方,你可以去歇息了,走!」

  小伙計莫名其妙,順從地退入。青年人喜悅地走近,伸出大手叫:「三弟,是你麼?三年不見了吧?你長高好多哩!」

  兩人行把臂禮,兩條胳臂挽得緊緊地。

  「二哥你好。」李玉顫聲說。

  青年人臉上的歡笑迅速消退。挽著李玉向內走,沉重地說:「我們裏面說話。陸叔,請關好店門。」

  兩人進入內室,青年人慘然地問:「碧表弟,你怎麼這時才來?舅舅家裏還留下些什麼人?你回家看過沒有?」

  一連串的問題,只問得李玉直搖頭,虎目中大串淚珠往下滾。他咬緊鋼牙,頰肉不住抽搐,強忍心頭的慘痛,久久方說:「除了我,恐怕家裏沒有人能逃出來,上萬邊兵合圍,連老鼠也休想活命。我曾經去了一趟,除了幾堵殘牆之外,已難以分辨那裏曾經是名門大族的福林村,田地裏長滿了荒草,瓦礫場中長滿荊棘。」

  「那……你……」

  「我當過兵,做過賊。那兩年中,殺了不少官兵也宰了不少響馬。只有兩件事委實遺憾。」

  「那兩件事?」

  「在開始,我幾乎追上了劉七楊寡婦,可惜恰好碰上了馮禎總兵所帶的榆林兵,混戰中被他們溜掉了。另一件事是在淮上,碰上了屠殺福林村的遊擊江彬,我給了他三箭,真是天不佑我,讓匪賊逃掉了。」

  「你的箭術……」

  「箭術好有何用處?只怪我操之過急,運氣也不好,雙方衝鋒,我一看清他們的帥旗,便抑制不住自己,深怕惡賊死在旁人之手,一通鼓發,我便驅騎衝陣,連發兩箭,全中惡賊的胸口。沒料到惡賊的掩心甲內,還加了雙重鐵葉罩,箭透掩心甲,卻被鐵葉罩擋住了。第三箭我射他的咽喉,要命的是在緊要關頭,惡賊的座騎失蹄,這一箭只射穿他的左頰,矢貫左耳輪而已。接著是雙方短兵相接,惡賊在三十二名兵勇的保護下向我圍攻,居然被一名兵勇認出我的身分。那天村中遭難,我的臉部變了色。與惡賊交戰,我的臉部也與遭難那天相同,臉部被煙火與塵埃所掩,被他們認出是我。那一箭如果不是該死的馬出毛病,他死定了。」

  「你恐怕沒有機會找他報仇了。」

  「我知道,我剛從京師來。在京師耽擱了近百天,沒有近身行刺的機會。惡賊臉上那一箭,反而成為他升官邀寵的證物。目下他正獲聖寵,進升都指揮僉事,與皇上旦夕出入豹房,權勢如日中天,出入甲士如雲,雖至教坊做嫖客,也先派甲士清道,與皇上同行,無法近身,因此我不得不知難而退,返回江南。」

  「目下風聲正緊,你……」

  「不要緊,錦衣衛和兩廠,皆奉惡賊旨意,在天下各處畫影圖形捉我。既然無法行刺惡賊,我暫且放下,先找那幾個漏網餘孽,不殺他們此恨難消,血海深仇不能不報,否則爹媽在九泉之下亦難瞑目。」

  「表弟,我看……算了,他們並不是殺舅父……」

  「如果他們不作亂,不先到村中搶劫,官兵怎麼會的藉口屠村?他們雖不是真兇,但卻是禍首。」

  「你……你目下有何打算?」

  「我已獲得一些線索,楊寡婦可能在與繁昌交界的紫沙洲上。我要去找她,殺一個算一個。」

  「聽說,劉七並未死在狼山哩!」

  「此事我也略有見聞,我會查出來的。」

  「你準備……」

  「我盤纏已盡,請表哥……」

  「一百兩夠不夠?」

  「不行,不能帶多,二十兩便夠了,帶多了反而出毛病。城中有一位賣卜的柴瘋子,他住在何處?」

  「在南津門廳江亭附近。你找他……」

  「對不起,這種事你不能聽的太多,我不能連累你。城中到了一些錦衣衛的人,他們為何而來的?」

  「聽說是捕拿一位逃官。他們從京師來,帶了南京的一位刑部官員做眼線,至於要捉的逃官是誰,卻不得而知。」

  「好了,不再打攪你。你記住,千萬不要提起我家的事,如果奸賊江彬查出你與我沾親帶故,那……就不堪設想。我走了。」

  「你……幾時回來?」

  李玉慘然一笑,聳聳肩苦笑道:「回來?我也不知道,也許,今晚是你我……」

  「表弟,你……」

  「算了,亡命天涯,江湖鬼域,誰敢預測明天的事?像我這種人,生命的計算是以日計的,能平安過一天,便是過了一百年……不要為我擔心,我會照顧自己的。」

  「表弟,依我看,你還是……」

  「你要我放下屠刀,立地成佛,安分守已度一生?不!謝謝你,我辦不到,我要報仇,上窮碧落下黃泉,我都要找到這些匪徒奸官,討還血債,他們不可以殺人放火之後,一走了之逍遙法外。」

  「表弟,他們自有天理國法制裁,你犯不著……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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