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無情刀客有情天 | 上頁 下頁
一六一


  拔出刀子,他不在意地舉至眼前把玩,目光剛落在發亮的刀身上,突覺眼前一黑,接著頭輕腳重,朦朧中,前面有一個模糊的人影飛掠而來。

  後面,也傳來了雷巡檢的熟悉口音:「前面是羅家的小屋,去搜搜看。」

  他手一揮,刀子破空飛出,然後傾餘力向左全速猛竄,重重地摔落,向坡下的沼澤地翻滾而下,人也失去知覺,外界的事一無所知了。

  醒來時,刺目的陽光幾乎令他雙目難睜。首先,他看到有人擋住了陽光,定神一看,雷巡檢的臉孔出現在眼前。

  「你醒來了,老天爺保佑你。」雷巡檢的笑容很可親:「也是你的命大,只差半尺。」

  他想挺身站起,卻渾身脫力,定下神,這才發覺自己渾身泥濘,身上冷冰冰,躺在草地上,四周圍了幾個他不認識的人。

  「這……」他雙手撐起上身:「我……我怎麼啦?」

  「你躺在下面的水草邊。」雷巡檢指著下面長滿蘆草和水草的沼澤:「幸好頭在上,露出爛泥半尺。把你拖上來,澆了幾次水才把你弄醒。」

  「哦!這……昨天也……也許喝多了。」

  「不是喝多了。想想看,昨晚發生了些什麼怪事?」雷巡檢說:「昨晚我們在你家等了一夜,天亮後往回走,在這裡發現你躺在水邊像條死狗。」

  「唔!想起來了。」他坐起拍拍腦袋:「我在醉月居喝了兩壺酒,回來在這裡嗅到淡淡的怪香,起初並沒在意,後來……後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。」

  「沒喝醉?」

  「兩壺酒會醉?開玩笑。」

  「看見什麼了?」

  「沒有,我是不怕鬼的。」

  「前面十幾步,地上有幾點血跡。」雷巡檢向東面一指:「是人血。」

  「不會是我的血吧?」他檢查自己。

  「不是。」

  「咦!那是……」

  「你回去吧!有空我來找你談談。這幾天晚上要小心些,這一帶好像有歹徒在夜間活動,意圖不軌。替我留些神,發現可疑的人逗留,趕快告訴我。」

  「好的。」他掙扎著爬起,仍感到頭昏腦脹。

  四周共有六個人,有兩個他認識,是雷巡檢手下的巡捕。其他四個人像貌威猛,佩了劍,芽的是緊身夜行衣。四雙精光四射眼神銳利的怪眼,審賊似的盯視著他,令他感到渾身不自在,因此對這四個人印象特別深刻。

  次日午後不久,他出現在湖港街中段的孤山酒肆。

  碼頭上人都在忙碌,僅偶或有三兩個傢伙偷懶,抽空跑來喝幾口酒吃幾塊豆干解饞,要不就是沒事做的酒鬼前來喝兩杯打發日子,或者卸完貨忙裡偷閒休息喝口茶的人,孤山酒肆就是這麼一個淩亂的地方,有身份的人皆裹足不前。

  酒可以拉近人的距離,上門的人多少有幾分豪氣。他進來時,已有七八個已卸完貨的碼頭工人,興高采烈地圍了兩桌鬧酒,笑鬧聲與猜拳聲震耳欲聾。

  他悄悄地進來,店夥趙老六親熱地替他送來酒。

  「六哥。」他低聲問:「賀家的船放了嗎?」

  他拉趙老六在一旁坐下,趙老六是他從小就認識的玩伴,比他大三四歲,已經成家有了子女。

  「沒有,哪有那麼容易?船由千總衙門派人看管,可能要解往府城受審。」趙老六低聲說:「賀大爺這次要倒楣了,這狗雜種走多了夜路,總算碰上鬼了。」

  「是走私嗎?」

  「不是,好像是私載不法歹徒。」

  「哦!什麼歹徒?」

  「好像聽說是會匪,大麻煩。船老大週二很夠義氣,一力承擔。」

  「賀大爺難怪昨晚沒到醉月居聚會。但賀明壽仍在小姑亭做夜遊神,好像不在乎家裡出事。」

  「週二爺把事挑了,賀大爺雖然是船主,但自己並不在船上。」趙老六說:「但他脫不了身,多少要破些財消災,而且絕不是一兩百銀子可以了事的,抓人的是巡防隊那些雜種,錢少了哪能擺平?」

  「這裡面有問題,替我留神些。」

  「克勤,你的意思是……」

  「賀寶安那婊子養的表面上垂頭喪氣,骨子裡笑在心裡。他那寶貝兒子昨晚仍在小姑亭遊蕩,我要知道他是怎樣逃過在他家把守的巡防隊雜種監視的。」他眉梢眼角湧上濃濃的殺機:「再就是雷巡檢應該知道賀家涉嫌重大,被巡防隊扣船封屋,禁止賀家的人出入。但看到賀明壽遊蕩,居然像沒事人似的,為什麼?」

  「克勤,各人自掃門前雪,休管他人瓦上霜,這種事沾不得,兄弟。」

  「我不希望被人陰謀陷害,不願落在別人的圈套裡。」他咬牙說:「如果為了眉姑的事有人想陷害我,這就不是休管他的瓦上霜的事了。替我留神打聽,小心些。」

  「這……好吧,我會替你留神的。」趙老六拍拍他的手,離開照顧客人。

  店門口出現一個穿青袍的人,清瘦、修長、文質彬彬、白臉留了八字鬍。後面,是西街醬坊的東主塗貴。

  「喂!夫子。」他向走近的青袍人笑著打招呼:「坐,喝兩杯,怎麼?今天散館?塗東主,也來坐。」

  那是本鎮公學的塾師燕來,鎮上人皆稱為燕夫子,曾經名登縣榜,具有秀才身份,鄉試之後便連考三次,浪費了九年光陰,功名無望,只好退而求其次做猴王,出名的道學先生,三十余位學生沒有一個不頑皮,戒尺起不了作用,這位夫子每天長籲短歎無可奈何,所以始終胖不起來。

  「有三分之二的小畜生逃學。」燕夫子不道學了,口出粗言:「家長人不管,不散館怎辦?」

  「哈哈!你的戒尺呢?」

  「被哪一個小畜生偷走了。趙老六,添碗筷。」

  塗東主像個啞巴,也像個有道的世外高人,專心一志喝酒,對外界的動靜毫無反應,似乎不知道同桌還有兩個人,對任何聲響皆無動於衷。

  「塗東主,喂!敬你。」羅克勤大聲叫,向對方舉杯:「怎麼?沒打瞌睡吧?這麼吵鬧,你居然能無動於衷做白日夢?」

  「吵鬧?」塗東主舉杯喝了一口,放下杯苦笑:「我家裡有一個嗓門像打雷,什麼事都要管的老婆,九個打打鬧鬧自一歲到十五歲的兒女,兩條一天到晚亂吠的狗,四隻看醬坊捉鼠,卻不斷叫春的貓。你們吵吧,這點點吵算得了什麼?小夥子,聽我的忠告。」

  「什麼忠告?」羅克勤惑然問。

  「千萬不要討老婆。」塗東主正經地說:「真的。」

  「哈哈!你如果不討老婆,哪能保有你那間萬香醬園?」燕夫子大笑:「說不定會像昨天那幾個會匪一樣,被抓到府城殺頭。」

  「夫子,昨天那幾個人真是會匪?」羅克勤有意無意地信口問。

  「大概是的。」燕夫子說:「亂黨,暴民,砍他們的頭,亂世用重典……」

  「夫子,亂世已經過去了。」羅克勤說:「現在是太平盛世。奇怪,巡防隊的人好像都沒走。」

  「住在千總衙門。」燕夫子用權威的口吻說:「好像這裡有禍事了。我那些不受管教的猢猻,連哪一家涉嫌包庇的人都知道。山尾馮家帶走了兩個長工,現在還押在巡檢司衙門裡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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