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無情刀客有情天 | 上頁 下頁
一四〇


  梅少堡主身旁,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,一個風塵僕僕,背了一個包裹,手點一根棗木打狗棍的年青人。看年紀,約二十出頭,高大、健壯、剽悍,一雙年青明亮的大眼有一種怪異的,似乎可以透人肺腑的奇異光芒。青布包頭,青布直裰燈籠褲,抓地虎快靴。緊閉的嘴唇,給人一種性格堅強的印象。

  這人的左手,扣住了梅少堡主的後頸。由於他手大指長,指尖深深陷入喉管左右的肉縫內,這滋味真令人受不了,如果再加一分勁……

  看裝扮,一看就知是一個趕長途的旅客,而且趕了一夜路,眉梢眼角略帶倦容,不但衣褲沾了塵埃,連包頭巾也蒙上了一層灰塵。

  梅少堡主得意得昏了頭,已毫無戒心地散去護體奇功,這時頸脖被扣牢,想運功抗拒已來不及了,因為對方是大行家,所扣的力道足察知體內任何異動,只要神意一動,力道必定加重,怎受得了?弄不好脖子真可能折斷,妄動不得。

  其實想動也力不從心,全身已經發僵。

  「什麼人戲弄在下?放手!」梅少堡主大叫。

  「我問你在幹什麼?」年青人再追問,語氣漸厲。

  「你……」

  「我要在你的海底踢上一腳,毀了你的任督沖三脈,你這一輩子休想再殘害女人?」

  海底,指會陰,任督沖三脈之會。毀了這個穴,三脈皆廢,全身神經崩散斷襲,豈僅是不能再殘害女人,一輩子都得躺在床上等死了。

  「老兄,有話好說。」梅少堡主驚恐地叫,兇焰盡消。好漢不吃眼前虧,這時逞英雄不啻給自己過不去。

  「你說些什麼呢?」年青人冷冷地說:「光天化日之下,小徑之上,你公然撕破一位姑娘的衣裳,該怎麼說?男女間的事雖然平常得很,天下間有一半女人一半男人,但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幹這種事,你也未免太像禽獸了,該將你……」

  「老兄,請聽我說,我只是嚇唬她而已……」

  「嚇唬?幹這種事,用嚇唬未免煞風景。」年青人的口氣,充滿調侃意味:「你以為你是什麼?騷公雞麼?男女間的事,講究的是兩情相悅,男歡女愛才有情趣,連禽獸都知道調情,你竟然把自己看成禽獸不如的東西。哦!我說你是騷公雞,形容錯誤,你也不如雞。騷公雞固然有時窮凶極惡,但絕大多數時候,都是向母雞展羽挑逗,會先找到一條蟲作餌。你呢?你用劍作餌?」

  梅少堡主被挖苦得羞憤難當,把年青人恨入骨髓,但反抗無力,只好乖乖地閉嘴。

  「你們雙方都帶了劍,在下有事在身,無法逗留聽你們申訴誰是誰非,也懶得管這種男女間的平常事。」年青人放了梅少堡主:「現在,你給我滾,滾得遠遠地。」

  梅少堡主恢復了自由,憤怒得快瘋了,顧不得上餘痛仍在,一聲怒嘯,一記黑虎偷心突襲,拳出似雷霆。

  年青人哈哈一笑,扭身閃避信手搭住了攻來的大拳頭,在大笑聲中,手一帶一沉。急怒攻心的梅少堡主沒料到對方如此高明,發瘋似的來一記笨拙的前空翻,砰一聲大震,背部先著地,跌了個手腳朝天,地面似乎也在震動。

  貼身搏擊以快為先,重心移動准輸。梅少堡主被摔得眼前發黑,感到全身的骨頭已被摜散了,幸而身強力壯禁受得起,反應也極為敏捷,奮身滾正身軀一蹦而起。

  沉重的大拳頭恭迎著他,人尚未站穩,鐵拳已瘋狂著肉,一拳比一拳沉重,一拳比一拳急驟,被打退八九步,最後右頰又挨了一記重拳,終於支持不住,眼睛只看到金星亂舞,重心不穩,第二次倒地。

  躺在地上失去活動能力的天香姹女,被這一陣瘋狂似的兇狠打擊驚得張口結舌,這才是男人的打架肉搏,無章無法無招無式,反正就是拳拳著肉記記猛烈,聲勢之雄,與打擊之重,委實令人動魄驚心,與那些武功練到家的人擺架式爭空鬥比劃完全不同。她在想:男人發狂大概就是這種鬼樣子的,可怕極了。

  梅少堡主被打得暈頭轉向,內腑疼痛欲炸,想運功聚氣已無能為力,倒地後仍不服輸,本能地挺身而起,本能地伸手拔劍。

  第三次瘋狂的打擊,在手剛抓住劍靶時猝然光臨,這次打擊更兇狠,更沉重,更快速,挨了十餘拳,最後哀號一聲,砰然倒地,這次再也起不來了,攤開手腳死狗似的躺在地上呻吟,頭青面腫,口中溢血,一雙黑眼圈證明眼附近也曾受到猛烈的打擊,全身像是癱瘓了。

  年青人緊了緊背上的包裹,冷哼一聲拍拍手,扭身向天香姹女走去。

  「你怎麼不起來?」他盯著天香姹女的雙目問:「是穴道被制嗎?」

  「我被那畜生的奇異掌力擊中右腰,不知是怎麼一回事,渾身軟麻無力,內腑似在慢慢聚縮。」天香姹女惶恐地說:「恐怕我要成為殘廢了。」

  「我替你看看。」他蹲下先替天香姹女掩上暴露的酥胸,把脈,探索腰兩側,按按臍附近,一面詢問體內各處在推拿時所出現的反應狀態。

  「你中了一種歹毒的邪道奇功,可令五臟六腑逐漸收縮壞死的陰煞潛能,也稱腐髓大真力,如無獨門解藥,只能活一個對時。這種邪功在練時吞服幾種毒藥,發出時逼出有毒的汗液灑出,是蟠塚山一代凶魔無我神君龐無我的無雙絕學。」他指指發出痛苦呻吟的梅少堡主:「你說是被這傢伙擊中的?」

  「是的。」天香姹女毛骨悚然地說。

  「他身上一定帶有解藥,我替你取來。」

  梅少堡主的百寶囊中有不少膏丹丸散,在年青人的逼迫下,不敢不說出那一瓶是解藥。

  年青人帶著小玉瓶回到天香姹女身旁。瓶內有百十顆黃豆大的乳白色丹丸,他倒了三顆喂入天香姹女口中,毫無顧忌地替天香姹女推拿,目不旁視。

  片刻,他收手拾起玉瓶,老實不客氣加以沒收放入懷中,拾回手杖,站在遠處說:「姑娘,站起活動手腳。晚上買些黃連熬湯喝,把餘毒排出就沒事了,千萬不要拖延,不然以後將有後遺症,麻煩得很。」

  等天香姹女挺身站起,他已經遠出三四十步外,去向是往西走,這條小路其實是至興平的捷徑。

  「那位大哥,請等一等。」天香姹女急叫。

  年青人扭頭向她笑笑揮手,大踏步揚長而去。

  ***

  歲月如流,又是一年春草綠,三月的西安城市面欣欣向榮,郊野桃紅柳綠,曲江池擠滿了遊春客,大雁塔下處處有紅男綠女探春野宴。春來了,有人歡喜有人愁。

  永甯坊的回春堂藥局,在西安是數一數二的,比官營的惠民藥局規模更大些,十三科科科俱全。所進的藥材,由局裡派出大量人手,至各出產地採購。去年在咸陽出事的蔡禮,就是回春堂四大採購主事之一。

  店堂占了五間門面,右首第二間是專賣藥材接受處方的店面,一連串的藥櫥極為壯觀,長長的櫃檯光亮潔淨,整間店堂藥香彌漫,七八名店夥相當忙綠,來檢藥的人男女老少都有。

  一位年青人踏入店堂,高大,魁梧,氣概不凡,但穿得寒酸。一頭黑油油的頭髮,草草挽了一個懶人髻。一襲泛了灰的青布貧民服直裰,同質長褲,短靴也舊得泛黃。

  他先察看店中的每一個人,最後直趨後面賬房夫子的短櫃旁。

  「夫子請了。」他抱拳施禮:「在下有事請教。」

  「哦!爺台有何見教?」老夫子含笑站起問。

  「貴局的採購主事蔡禮,好像不在店中,是不是到外地採購藥材去了?」

  「哦!爺台是……」老夫子遲疑地問。

  「在下蔡智,蔡禮是家兄。」

  「哎呀!原來是蔡老弟,請坐。」

  「謝謝。」蔡智在前面的長凳落座:「家兄在貴店前後幹了五年活,聽他說很獲得貴店上下的信任,他每年都寄有家書返家報平安。」

  「蔡老弟,令兄的確很能幹,正直隨和,甚得東主賞識,只是,他從不提家鄉的事。府上是……」

  「遠得很,湖廣常德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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