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無情刀客有情天 | 上頁 下頁


  賓主談得投機,相見恨晚。破曉時分,僕人返回城中客店取行囊。當天晚上,主客出現在秦淮河畔的金陵十二樓煙花水月中,似乎把收買人命的大事忘了。

  其實,大陰謀正在進行中,而且加緊進行。

  而在這段期間,京師方面,周順昌已在天牢屍諫殉難,被奸賊們拷掠得體無完膚,至死罵不絕口。原來這位膽敢向魏奸聲稱「世間不畏死男子」的好官,自被全縣官民自緹騎手中救出後,不忍故鄉被太軍蒞境荼毒,於三月二十六日悄然動身赴京就逮,與其他烈士楊漣、左光鬥、熊廷弼、顧大章、汪文言、趙南星、周攀龍……一樣,死得轟轟烈烈,光照史冊。滿朝稍有作為的文武大臣,幾乎被殺光誅盡了。

  十八年後,流寇李闖王攻破京師,崇禎帝逃入後苑,登萬壽山(梅山)吊死在海棠樹下之前,在襟前寫下血書,依然有「然皆諸臣之誤朕也……」一句,真可說至死不悟。他卻不知,他哥哥天啟皇帝在位七年,已經把稍有用的忠臣烈士殺得雞犬不留,留下的幾乎全是禍國殃民的貪官污吏,不亡國才是怪事呢,死時居然責怪諸臣誤國。

  兩月後,甯國府。

  這裡是山區,小徑東出浙江,西面有官道通向長江的大埠蕪湖,水陸交通以蕪湖為中心。

  城北三里地,三汊河口河泊所南首的宣城客棧,旅客們紛紛落店。這是水客們的聚會處,是城外最繁榮的小鎮市。

  從蕪湖來的小客船一靠岸,便上來了七位雄偉的旅客,每人帶了一個特大號的包裹,像是前來採購土產的客商。領先那位笑容和藹的人是笑面無常汪雲飛,與人打交道,操著南京腔的官話,真像個南京棧號主人。

  碼頭上,一個猿臂鳶肩,留了大八字鬍,敞開青裰胸襟,露出滿是胸毛的壯闊胸膛,有一雙黑白分明虎目的年青潑皮,正與查船的河泊所官兵說笑聊天,嗓門大,笑聲高,頗為令人側目,他那流裡流氣,不修篇幅的粗獷潑皮氣質,也令有身份地位的人不屑。

  看到了笑面無常七個人,潑皮不動聲色,向一位官兵低聲說:「古老總,你們不查那艘客船?」

  古老總瞥了客船一眼,笑笑說:「那是沒帶貨的客船,沒有什麼好查的。」

  「嘻嘻!查奸宄呀!」

  「小文。」古老總搖頭苦笑:「好宄查不勝查,查也查不了。這年頭,民不聊生,流民逃丁遍天下,查到了又能怎樣?正好住進大牢裡吃碗平安飯,鬼才去管這些狗屁可憐事,真正的奸宄,老實說,誰也查不到。」

  「哈哈!那……養你們這些兵,只管抽貨稅揩油的?」

  「無禮!」古老總半真半假叱喝:「胡說八道。」

  「我敢給你打賭一文錢。」姓文的潑皮笑說,向笑面無常七個人的背影一指:「你們查他們的路引,一定可以查出每一張都是偽造的,不信……」

  笑面無常正要往街口走,突然轉身,笑容更深了,但眼中卻出現另一種令人不寒而慄的光芒,狠狠地、陰冷地盯著遠在十余步外姓文的潑皮。

  姓丈的潑皮嚇了一跳,話被逼回腹中了。

  「你貴姓?」笑面無常笑問:「禍由口出,你知道嗎?你吃哪條路的飯?」

  「在下姓文,文風。在宛溪這條水路上,誰不知我浪裡鰍文風是條沒遮奢的好漢?」姓文的潑皮拍拍胸膛:「你是外鄉人,最好少生閒氣。」

  「很好,很好。」笑面無常點頭微笑:「你是在下在貴地所認識的第一個人,也許我會借重你的,再見。」

  浪裡鰍臉無表情,目送七人走向街口,眼看他們進了宣城客棧。

  二更天,客棧的西院一間有內間的大客房,一個人在房外把守,一個人在院子裡察看動靜。

  燈光輝煌,八仙桌四周共坐了十個人。

  一個鷹目炯炯的中年人,將桌上一些表冊一一攤開,一面加以解釋:「這是從蘇州、杭州、湖州、長興、廣德州分別抄來的戶籍,確是李姓學生全家僑籍的詳細記錄。廣德州戶籍承辦人所開出的遷涉僑籍單,遷涉地確是甯國府。可是,就此斷了線索,甯國府迄今尚未接收到李生全家的僑籍單,沿途村鎮沒有任何人發現這一家老少經過。」

  「廣德州查證了嗎?」笑面無常問。

  「他們住在東門的來福客棧,確是由一個年青書生到衙門辦理遷籍手續。八位男女,都經過查證,確是李生一家七男女與姓費的人。瞧,這就是他們八個人的圖形,各地的客棧店夥都證實了就是他們八個人。」

  「那……該到廣德州去查才是。」

  「長上。」中年人苦笑:「這裡面有問題。」

  「什麼可疑問題?」

  「按行程,他們繞道杭州,確是不合情理。如果他們想躲到甯國府來,該放舟越太湖走長興,或者在嘉興西走湖州長興出廣德,但他們卻多繞了幾百里,到了杭州再折回來,不合情理。」

  「費小輩是頭老狐狸,他走的是迷蹤步。」笑面無常冷笑:「他在引你們起疑。但是,他犯了嚴重的錯誤,沒料到真有人查他的底。所以,他一到此地便躲起來了,不辦遷入僑籍手續,等一年半載風聲過後,再出面補辦。你的人都帶來了?」

  「都帶來了,已按預定計劃分佈全城各角落。」

  「很好。加緊查,只要查出李生一家老少的藏匿處,一定可以找得到費小輩的蹤跡。哦!圖形夠了嗎?」

  「每個人都有一張。」

  「好,給我幾張,交給黃兄四個人收藏備用。」

  「長上不回南京了?」

  「不,這件事我要親自經手。」

  足足計議了一個更次,賓主方散去各自返房就寢。

  甯國府城是一座山城,城北十餘里的敬亭山蜿蜒南來,隱起三峰伸入城內,即所謂城內陵陽三峰。山上有一寺一觀,為本城的名勝區,附近建了不少大戶人家的樓閣亭園,都是些有身份地位的人家。

  景德寺在陵陽峰,是本城最大的叢林,僧房客院甚多,有些大戶人家的子弟,常年在這裡寄住苦讀經書。元妙觀則建在西南的鼇峰上,住了三二十名修真的道侶,也建有不少客院,向借住的施主們收些香火錢度日。在這裡,信佛的人沒有信鬼神的人多,所以元妙觀的香火,事實上要比建自晉代的景德寺要旺些。

  笑面無常到達後的第三天午後,帶了兩位仁兄光臨元妙觀,找到了在觀左西望亭與道侶下棋的道玄觀主。

  道玄觀主年屆花甲,仙風道骨真有幾分神仙氣概。也許是上了年紀,很少外出走動,見了人不喜多話,天生一雙三角眼,與人應酬態度顯得懶散,愛理不理惜話如金,因此人緣並不好。

  笑面無常進入亭內,往亭欄上一靠,盯著手持白子,正全神貫注計算棋局的道玄觀主,發出一陣平和的笑聲。

  千手靈官站在對面,另一位則倚在亭口的亭柱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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