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亡命之歌 | 上頁 下頁
一四二


  文昌向四人重新道謝,扭頭便走,他一觸姑娘梨花帶雨的臉容只感到心向下沉。他不知方嵩父女是不歸谷的人,卻知道他這一生已經完了,方小娟是小山的姐姐,而他自己卻是快走完生命的旅程的人,不久前所生出的愛念,已經突然消失,他只能將愛永埋心底。

  他走了十餘步,肩上突然搭上了一隻小手,淒涼顫抖的聲音,從身後清楚地傳來:「二哥,你想如何打算?」

  那是小娟,她稱他二哥,他沒有勇氣回頭,道:「娟姑娘,由何處來,由何處去。請寄語小弟,說二哥懷念他,祝福他。」

  「二哥,不久前你對大哥所說的話,可是真的?」

  「我說了些什麼?」

  「禹王溝那天的事。」

  「我記不起來了。」

  「二哥,不管何時,只消到了雲陽找到三峽藥行知會一聲,我將和小弟前往迎接二哥的大駕,請記住,不要忘了我們,我等你,不要讓我們失望。」

  文昌突然以手掩面,撒腿狂奔。

  朝霧滿天,文昌的身形冉冉去遠。小娟倒在方嵩的懷中哀哀飲泣。方嵩淒然地說:「孩子,別哭。盯住他,我們也許可以替他盡力,立即派小蘭返回不歸谷傳信,我們走。在他有生之年,我們不要令他再受折磨。他定有事待辦,我們得在旁照應。」

  「爹,女兒心亂如麻。」

  「心亂也得打起精神,且找地方換裝易容上道。」

  五天之後,文昌換了一身舊直裰,騎了一匹健驢,面容慘澹,像是換了一個人,沿官道向潼關,誰能指出他就是早些天鮮衣俊馬的大盜蔡文昌?

  他路引上的名字成了方昌,行業是江湖賣唱者。在洛陽,他買了一具瑟琶,帶一隻隨身行李卷,曉行夜宿驅驢西行,淒淒惶惶孤零零地上道。

  他後面,一個白髮老人,一個遊方小道士,騎著健馬在三五里後面跟進。他們是方嵩父女。白髮老人面色泛黃,小道士也是黃臉孔,但眉目清秀。

  ***

  七天之後,長樂坊長安三豪的秘窟門口,出現了文昌的身影,一身夜行衣,黑布蒙面。

  三更正是更鼓聲已落,城內夜市早散,城外黑沉沉夜靜如死。

  「篤!篤篤篤!」他叩響了請求開門的暗號。

  不久,側門徐張,有人伸手外出,手指三彈。

  他回了三聲輕響,閃入門內。廳中一燈如豆,插翅虎剛披衣入廳,見僕人引進一個蒙面人,吃了一驚,問:「咦!尊駕……」

  「世明兄,兄弟的口音難道忘了不成。」文昌坐下問。

  「請以真面目相見。」插翅虎的面色變了。

  「屏退左右。」文昌笑。

  插翅虎揮手令兩名健僕退出,道:「不必露面了,老弟夤夜來臨,有何見教?」

  「兄弟目下末路途窮,轉來請吾兄設法周轉一二。」

  插翅虎哼了一聲,冷笑道:「老弟,咱們彼此素昧平生……」

  文昌拉掉面布,大吼道:「不錯,蔡某身為江湖人,相交滿天下,知己無幾人。」

  「蔡文昌已身死洛陽,榮某已沒有姓蔡的朋友。」

  文昌面容未改,插翅虎竟反臉不認人,氣得他劍眉一軒,站起來迫進兩步道:「姓榮的,你的話無恥已極。」

  插翅虎移向後廳口,厲聲道:「閣下稍安毋躁,鬧將起來彼此不便,有何需榮某效勞之處,請吩咐。」

  「蔡某需要黃金百兩,你給不給?」

  「榮某不是財神爺,周濟江湖朋友,常例是十至二十兩紋銀,一百兩黃金,恕難從命。」

  文昌繫上面布,扭頭便走,一面說:「范大哥說得不錯,長安三豪他媽的確實不是玩意……哪兒走?」

  聲出人閃,他到了門口突然閃電似的旋身返往回撲。插翅虎剛轉身舉步走向廳後門,沒料到文昌使詐去而復來,等他發覺不對,文昌已到了身後了。

  「來得好!」他怒吼,大旋身抬出,「猛虎回頭」雙手上下齊攻,抓住文昌頭面胸膛。

  文昌鐵拳橫揮,架開雙爪搶入,「黑虎偷心」,一拳搗出。快!快的沒有插翅虎的餘地,「砰」一聲鐵拳著肉。「哎……」插翅虎叫,向後猛退。

  文昌如影附形迫進,「砰砰啪啪」四拳暴響,拳拳著肉,插翅虎只感到眼前星斗滿天,口中又鹹又苦,「叭嗒」兩聲仰面便倒。

  文昌一腳踏住他的小腹,冷冷地道:「狗東西!大爺早些天和你稱兄道弟,你他媽的叫兄弟叫得親熱透頂。大爺在洛陽被黑白道兇魔圍攻,成了眾矢之的,你便露出了卑鄙的面孔,不是東西。記住,你如果洩露了蔡某的行蹤,小心你的狗命和在長安的基業,休怪蔡某也反臉不認人。殺你這個畜生污我之手,暫留你多活幾年。」插翅虎從昏眩中向外面追,蔡文昌早已不見了。

  ***

  這些天來,文昌的傷並未完全復原,沿途並未作案,囊中金銀已盡,不得已去找長安三豪設法,卻碰了一鼻子灰,世態炎涼令他平空生出無比感慨。

  他已打聽出施若葵父女已在五天前起程西行,按行程老少婦孺用馬車趕路,一天不會超過八十里,沿途將有不少耽擱,最多能趕到大散關附近。他計畫走斜谷關,穿太白山古道至漢中府,趕兩步仍可在漢中府會合。

  眉縣,是鳳翔府在渭河南岸的唯一縣治。別小看了這座縣城,這兒有董卓所築的萬歲塢,也叫眉塢,是南下四川的古道口。自古以來,攻打四川的兵馬,有五次都是從這兒出發的。鄧艾伐蜀,便是五次中的一次。這裏有一條古道南下斜谷,出斜谷關橫越,「武功太白,去天三百」的太白山區,穿超萬山千水直抵漢中府,這條路不好走,沿途虎狼成群,必須結隊而行,走上百十里不見人煙並非奇事,但走這條路比走大散關北棧道近了兩百里。

  他盤纏已盡,必須找財路,金銀是有主之物,在路上是撿不到的,而找金銀的辦法,只有去偷去搶。他並不願偷也不願搶,唯一的辦法是向江湖好漢動腦筋。

  他在眉縣逗留了一天,捧著琵琶走遍了各處樓館賣唱,唱他自己胡謅的小曲,和眉縣的地頭蛇打交道,當天晚間,他策驢南出斜谷直趕太白山區。午夜不久,他向左抄小路奔向群山中的一座插天奇峰,那裏是太白之狼徐鍾華的英雄寨所在地,也是黑旗令主的一處西北根據地,在這一帶專做沒本錢的買賣,他膽大包天,向虎穴闖去。

  ▼第十七章 睚眥必報

  快立夏了,但山區裏依然春寒料峭,天空中浮雲密佈,看不到一絲星光。這一帶山高林密,原始的參天古木一片青綠,與遠處太白山巔的銀色積雪形成強烈的對比,草莽中獸吼此起彼落,夜貓子的厲吼聲震人心弦。

  文昌在一座山溝內將驢藏好,根據白天裏打聽出來的消息找到了進入英雄寨的秘徑,江湖人具有一個靈活的頭腦,和獵犬似的尋覓追蹤的本能,瞞在隱蔽處的秘徑瞞不了他,潛伏的暗樁也無法發現他的蹤跡。

  太白之狼徐鍾華,是南北一帶了不起的綠林巨擘,眼線遍佈各地,積案如山,在這兒,他有自己的弟兄,有他自己的山寨垛子窰,做案地區遠出數百里之外,官府無奈他何,有時四處剽掠,飄忽如風。在黑旗令主來說,太白之狼是他最忠實的走狗,最剽悍的爪牙,和最值得信賴的朋友。

  英雄寨中,有近三百名殺人不眨眼的好漢,有一座繁殖五六百匹良駒的山谷牧場,有俯瞰著各處登山要道的巖堡,和一夫當關萬夫莫上的山寨。但這一切,卻阻止不住身手高明的武林高手。

  白天入山秘道上的各處山頂有望風嘍囉,晚上,低窪之處有伏路小賊。

  綠林好漢們不怕江湖朋友或者白道英雄找麻煩,只怕官兵大舉進剿,來上十個拜山的人,算不了一回事,蟻多了可以咬死象,所以防範官兵進剿才是山寨強盜的要務,對零星前來討野火的人不在乎。

  文昌悄然往裏趟,越過不少大意的暗哨,神不知鬼不覺便進入大寨禁區,直撲山腳下一座巖堡。

  小壘堡不大,建有土牆和箭垛,後面有一條小徑通向上面的大寨,是大寨的前衛觸鬚,平時駐有二十餘名小賊,巡風放哨警衛森嚴。

  三更已過,夜黑似墨,一條黑影從小壘堡後面的小徑悄然接近,到了第一道警哨的大樹左邊。爬伏在樹下的小賊,剛發現身後有異聲,扭頭一看,腦門便挨了一記重擊,向地下一伏,人事不省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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