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亡命之歌 | 上頁 下頁
一二〇


  「是距澠池二十里的禹王溝,但禹王廟已在二十年前讓大火燒毀。眼下那裏是一座歇腳的小集,有三五家小酒棚。」

  「該進午餐了,走啊!」

  柴峰突然扭頭道:「禹王溝谷河的對岸,有一座小寨,范兄可知來歷?」

  「哈哈!那是黑道之雄黑僵屍南宮良的秘窟,種了百頃山田,對外是殷實的土財主南宮秀雄。」

  「高明,高明。黑僵屍的底,范兄可曾摸索?」

  「這人不受黑旗令主的驅策,但卻是伏牛山斷腸崖九宮堡的常客。論藝業,不惜,我黑鐵塔接得下他的枯骨杖三招,四招卻難接下,但請放心,這傢伙孤僻古怪,人不惹他,他不會惹人,尤其是不會在家門口亂來。」

  「咱們最好登門拜訪,日後也有個照應。」柴峰說。

  柴峰說要去拜訪黑僵屍南宮良,自有他的打算。這些天來,三人半步不離,他無法去將信息傳出,也沒有令主的爪牙找他,他心中甚為著急,必須找機會將文昌的行動傳出才行,所以要去拜訪黑僵屍。黑僵屍雖不受黑旗令主的驅策,但與令主卻有交情,彼此近鄰,互通聲氣,要求黑僵屍傳信,太理想了。

  文昌卻冷然搖頭,反對道:「不!咱們是三不管的自由亡命之徒,憑自己的身手打天下,用不著招惹那些成名人物。」

  黑鐵塔翻著大牛眼,撇撇嘴道:「要我黑鐵塔向那些賊前輩套交情,我寧可向烏龜王八磕頭就教。哼!那傢伙不但心狠手辣,而且人性已滅,做案從不留活口,咱們怎能向這樣可惡的東西打交道?」

  柴峰知道不可勉強,如果稍一大意引起文昌的疑心,將會全功盡棄。這幾天相處,他發現黑鐵塔比文昌更可怕,外表裝得直呆憨,其實精明老練,在兇猛而坦率的外貌所掩飾下,心中的鬼玩意卻難以預測。他絕不能大意,這次引羊入虎口的工作只許成功不許失敗。他在打主意如何傳出信息,文昌已向他微笑道:「柴哥,兄弟不想耽誤你的大計,任何時候,你都可自行其事,不必顧忌我兄弟的舉動,人各有志,各有各的路,勉強不得。」

  「呵呵!老柴的大計,咱們怎能知悉?哈哈!咱們的事,相信老柴也不想左右,可是?」黑鐵塔大笑接口,一雙牛眼死盯住柴峰。

  「兄弟有此同感,但不知兩位到洛陽之後……」

  「下鄭州,也許到南京走走。」文昌搶著答,接著哈哈一笑,意氣飛揚地道:「柴哥,勞駕,彈一曲江城子,兄弟班門弄斧獻醜。」

  他面色又變,顯得有點蒼茫,自由亡命之徒六個字,似乎引起了他的感觸。離開故鄉蔡家莊四年了,這四年的變化可大了!他自十五歲的少年,長成飽歷風險的青年人。這一年來生死憂患將他磨練成人,有歡樂,有哀傷,有曇花一現的愛情,有難以言傳的寂寞,也不知道這把骨頭將要埋填在哪一條溝渠,哪一把刀劍將會戳入他的心坎?他能有好的歸宿嗎?誰會是他的未來伴侶?亡命的生活究竟不是結局,但天下茫茫,何處可讓他這個厭倦了人生的亡命客?家已無可留戀,魂歸何處,遍地荊棘,仇蹤遍佈,難找到安身之地,茫茫天下,何處是歸程,他心中慘然,第一次軟弱了。

  一陣珠走玉盤的弦聲突起,如同天籟降臨。引曲將過,他精神一振,拔出幻電劍扣指輕彈,鏗鏘的龍吟聲應手而飛。劍雖小但聲音清越無比。天宇中,他的歌聲直沖雲霄,在豪放悲壯之中,摻了些蒼涼飄逸的情緒:「十年生死兩茫茫,不思量,自難忘,千里孤墳,無處話淒涼,縱使相逢應不識,塵滿面,鬢如霜。」

  歌聲稍頓,弦聲正奏間,黑鐵塔一隻大手伸將過來,感情地按住他的右肩。

  「兄弟……」黑鐵塔的聲音也有點變了。

  「夜來幽夢忽還鄉,小軒窗,正梳妝,相顧無言,唯有淚千行,料得年年斷腸處,明月夜,短松崗。」

  歌聲裊裊而落,最後一聲劍鳴伴著弦聲,逐漸逝去,裊裊的餘音似乎仍充滿在天宇中。

  三匹馬已進入集中,他們幾乎不知道。

  集中左右共有六間小酒肆,歇腳的車馬甚多,所有的人,全轉頭注視著這三個衣著華麗的馬上漢子。

  馬停了步,停在一間小酒肆前。酒肆前搭了一座涼棚,八張木桌上七張已坐有客人。靠右首一張食桌上,是一男兩女,男的年約四十上下,國字臉,三綹長鬚,女的是十五六歲的美女,眉目如畫,粉臉桃腮,一梳三丫髻,一梳高頂髻,一看便知是主婢二人,勁裝將渾身曲線襯得凸凹玲瓏,十分惹人注目。三個人全往外瞧,面上泛起一絲吃驚和喜悅。梳三丫髻少女的劍外有錦囊,可能不簡單。

  對面一桌上,是四個面容精悍的中年大漢,黑羊皮帽,黑羊皮外襖,腰上繫有傢伙。四個人也將原射向兩個妞兒的目光,拉向店外的三個不速之客。

  三人並未下馬,可能不知這是鎮中。文昌收了幻電劍,面上泛出一絲苦笑。

  柴峰茫然地將琵琶鬆了弦,放入囊中,眼角出現了淚珠,用似乎來自天外的聲音低聲道:「我不知何日方可還鄉,昨夜夢魂中,我確已回過家鄉,我的小妾帶著我的孩子站在妝臺旁向我無語凝望……唉!三年生死兩茫茫。」他突然以手掩面,好半晌仍未抬頭。

  黑鐵塔伸手按住他的肩膀,幽幽地道:「柴哥,回家吧,妻子靠門而望,你怎能忍心在江湖流浪?有了妻子,這是你的責任,任何理由皆不足信,你必須以慰妻兒方能心安。」

  文昌搖頭苦笑道:「柴哥,原諒我,我是無意的,咱們交淺言深,恕我直言,你必須聽范大哥的話,不然你將對不起尊夫人,也對不起你自己。」

  「兄弟,在這裏打尖。」黑鐵塔叫。

  柴峰咽下一口口水,似乎十分吃力,放開手用袖衣擦掉淚珠,默默躍下馬背牽著座騎走向拴馬樁。

  黑鐵塔掛上鞭,拉大喉嚨叫:「伙計,給咱們的馬匹上草料,不必卸馬包,鬆鬆肚帶就成。」

  就有一張空泉,三人旁若無人地穿過人叢往裏走。感情衝動期一過,他們又恢復了江湖豪客的風標。

  落座畢,黑鐵塔向店伙叫:「十斤高粱燒,大盆肉脯,有騾肉更妙,雞也成,切大塊些,然後準備泡漠,要濃湯。」

  「我的天!這幾個傢伙要將店裝進肚去哩!」有人低叫。

  黑鐵塔牛眼一翻,扭頭將一根大指頭伸出,幾乎點上鄰桌發話人的鼻上怪叫道:「你小子吃東西像個病貓,一杯酒,一碟鹹菜便塞滿了你的癟肚,大驚小怪,閉上你的臭嘴。」

  那傢伙嚇得打哆嗦,閃開指頭叫,「好!你行,你行。」

  「不行又怎樣?你他媽的找挨罵,狗咬耗子多管閒事。」

  兩少女對桌上的四個中年大漢,似乎要在少女之前露兩手稱英雄,四人相對地會意一笑,一個長有一對招風耳的中年大漢站起了,挪了挪風帽,雙手叉腰,一步一沉地走向文昌三人的食桌,在桌旁一站,面色詭笑,不言不語。

  文昌瞅了黑鐵塔一眼,根本不將大漢放在眼裏。酒菜上來了,三人似乎先定有默契,倒上酒先乾上一大碗,然後大口肉往口裏裝,對站在桌旁的大漢似若未見。

  店中的氣氛開始緊張,有兩桌酒客急急算賬走了。

  店伙計他看出危機,趕忙派一個人趕入村中,村後有一條小河,就是谷河,設有一條小船擺渡,河對岸南宮寨背水面河,就在河邊不遠。

  大漢站了半刻,看沒人理他,臉沒處放,愈來愈難看。

  文昌高舉酒碗,向柴峰照了照,笑道:「兄弟過些天,自己也編些小曲溜溜口,這些天來,多承柴哥指點,多謝,敬你一碗。」

  「哪裡哪裡,老弟天才橫溢,不是兄弟指點有功。老弟如果編新曲,兄弟卻希望先聽聽為快。也許會為兄弟的賣唱之流帶來新曲,生色不少。乾!」

  大漢沒有人理他,面上無光,兇睛一翻,突然一腳踩上文昌身旁的另一條木凳,大手突伸,抓住了文昌握碗的手,不讓文昌舉碗就唇。

  文昌的手停住了,懶得向大漢瞧,冷冷地問:「托碗的朋友,有何見教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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