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亡命之歌 | 上頁 下頁
一〇五


  「一盤棋洗卻道友的兇橫惡性,怎不該恭喜?」

  「廢話!」

  「貧僧明若觀火,道友不必否認。三天來道友的棋,無時不陷入生死存亡之局,舉棋煞費思量,加以平時好勝與得失之心連受打擊,無形中開始體會七情之鍛練,嚐到艱難困苦煎迫的滋味,靈臺開始清明,觀念中有了極大的改變,兇橫惡性徐斂,知道為人留下一條活路的道理了。」

  「所據何在?」

  「你還要證據!」

  「說說看。」

  「如果在下這盤棋的頭一天,請坦城相告,剛才那兩個闖棋的人,下場如何?」

  老道搖搖頭,突又咧嘴一笑,道:「不但那兩個傢伙,凡是上來的人,必……必……」

  「如何?」老和尚含笑追問。

  「死!」老道簡單地說出一個字。

  「所以貧僧為道友賀。」

  老道開始撿拾棋盤上的白子,一面若無其事地道:「你贏了,只負四子,太不甘心,算你行。」

  「過獎過獎。」

  「和尚,你的棋藝深不可測,但仍然算錯了。」

  「呵呵!不錯,我也沒想到你有如此堅忍的鬥志。在我昨晚下九十九手時,我算定你必定負五子。但你在第一百零四手時下得夠狠夠絕,扳回了一子。」

  「咱們再來一局。」

  「好!把幻電劍還給那小娃娃算了。」

  老道拈起小劍,向鋒刃吹了一口氣,電芒乍現,奇異的龍吟從劍身傳出,抬頭注視著文昌,問:「娃兒,你這把劍從那兒偷來的?」

  文昌一觸老道的目光,只感到心中發寒,這種目光太奇怪,真像一條蛇的眼睛,令人無端泛起恐怖的念頭,他吸入一口氣,挺起胸膛道:「小可是從一個江湖人手上得來的。這人給我這把劍,教我潛入深水巖割取一株玉髓龍角芝救他的命,我辦到了,他卻在我精疲力盡時打我下深藏要我的命,他以為這把劍和我已屍沉潭底,不再過問。」

  「這傢伙呢?」

  「十年之後,也就是早兩天,小可又碰上他……」

  「人呢?」

  「小可放手他了,但以幾個拳頭聊算報復。」

  「沒打死?」

  「沒有,幾拳頭只打傷皮肉。」

  老道將劍遞給他,道:「這把神異小劍,乃是我師叔的護身至寶。敝師叔已仙去三十餘年,這把劍也在敝師叔去世時化電逸走,寶劍神物,有福者得之,也會替得主帶來災禍。總有一天,你在黑夜雷電交加中與人交手時,小劍所發的神跡將傳出江湖,定會掀起無限風波。你年紀太輕,修為差得太遠,想保有此劍,前途多艱,對面這個老禿驢,大概你還不知他是誰,剛才那幾個男女卻知道。去啦!我他教你兩手護身的佛門降魔絕學,保證你有好處。」

  老和尚哈哈笑,道:「不成,他練的是玄門運氣術。」

  「和尚,你也著相了?」老道問。

  「你師叔的寶劍得主,找我是何居心?」

  「我這幾手鬼畫符不行,太霸道。哦!我幾乎忘了,少林寺門素來嚴格,不收血氣方剛和素行不端的人為弟子……」

  「我已和師門久疏,不必挑毛病罵人好不?」

  老道緩緩整衣站起,往下道:「你雖自稱是少林叛徒,但師門情義仍在,當然仍算是少林門人。這娃娃在塔下所自承的罪行,無一不是違反貴派門規的大忌,你當然不願自找麻煩,雖則你曾經為小娃娃的坦誠直率而喝采過。好吧!你等會兒,我教他三兩招護身保命的小玩意,然後再用三五天工夫再下一局。」

  文昌愈聽愈心驚,聽到少林二字,虎目仔細打量老和尚,突然心中一震,老和尚的缺耳殘指的手,使他霍然醒悟,心中暗叫:「天!是少林遠走窮荒的百劫殘僧度濟大師,當今少林掌門大師的不知下落已久的師叔,宇內十三高人的三僧之一,卻被我無意中碰上了。」

  塔下一陣亂。第一個出塔的是七幻道,像是漏網之魚,衝向石坊門,狂奔而去。

  第二個逃出的是黑魅谷真,她一聲嬌嘯,召來兩名侍女,落荒而逃。

  鐵臂猿跌了個頭青面腫,由一名同伴扶著奔出塔門,臉無人色,驚怖地叫:「快!把馬兒牽來,快走,慢了恐怕沒命了。」

  兩名同伴飛掠而出,奔向林中牽座騎,其餘的人扶傷背死匆匆向外逃,一個問:「尤師父,怎麼回事?怎……」

  「性命交關的大事。」鐵臂猿猶有餘悸地答。

  「那一僧一道是何許人……」

  「僧是百劫殘僧,道是四川堯龍山蛇魔丹士。天哪!這些老怪物老不死竟然尚在人間,可怕極了。百劫殘僧失蹤了數十年,並不可怕,可怕的是蛇魔丹士。老弟,你們未到過堯龍山,當然不知那鬼地方是多麼可怖,也不太清楚蛇魔丹士惡毒的程度,只有咱們祖父一輩的人,才知道堯龍山金蛇洞那些鬼妖仙是怎麼回事。」

  他的話白說了,所有的同伴全驚得臉無人色,不知從那兒來的神力,奔跑如飛,「堯龍山金蛇洞」四個字,已經夠他們喪膽了。

  其實堯龍山金蛇洞的幾個老道,在江湖的名頭並不大,皆因他們極少在江湖走動,只在川滇交界的山區中修長生。但江湖人如果膽敢前往堯龍山金蛇洞找尋金蛇洞的藏寶窰,必將慘受近似挖心剖腹的酷刑而死。江湖中的老一輩高手,有不少人知道這些傳聞,沒有任何人摸清金蛇洞的底,更沒有人能揭發金蛇洞的秘密。至於這位蛇魔丹士,在一甲子之前曾經和崑崙的四老激鬥在祁連山下一條冰河上,崑崙四老一死三重傷,震動武林。所以也只有蛇魔丹士這個老道為世人所知,也因此一來,他便名列一代的武林名人,但長江後浪推前浪,世上新人換舊人,新的一代嶄露頭角,蛇魔丹士又不在江湖走動,久而久之,他的名號逐漸被人淡忘。當然啦!他還不至於在武林中除名,至少在老一輩的人心目中,還有這麼一個可怕的高手尚在世間。

  蹄聲加雷,八匹馬到了,他們來不及將屍體綑在馬上,只將人擱在鞍前,狂奔出了大雁塔下的馳道,向長安城絕塵而去。

  遠處觀戰的流水行雲和白衣龍女全然注視著這突如其來的驟變,便知塔中定然發生了奇特的變故,不然七幻道和黑魅谷真怎會沒命的飛逃?

  「快走!咱們千萬不可捲入漩渦。」流水行雲凜然叫,不管白衣龍女肯是不肯,火速遠避。

  另一面的神刀奪命也大吃一驚,不走才是傻瓜。看光景,定然是蔡文昌預先在塔內埋伏了無敵高手,誘人而入,一舉發難,假使走出他豈不完了?

  他心中想走,卻又不甘心,正在遲疑不決,第七層一度塔門中,出現了文昌的身影。

  他心向下沉,低吼道:「快撤!走!」

  一群人帶著田二小姐,驅馬輕車郊狂奔。

  塔上層,老道站在文昌之前道:「去看看那些人走了沒有。」

  文昌出現在塔門,寒風勁烈,他衣角飄飄站在高空向下望,眼看神刀奪命率領著黨羽落荒而逃,轉回塔中向老道躬身道:「稟仙長,他們都走了。」

  「好!先把你的所學練給我瞧瞧,以便斟酌,要全力施展,娃娃,瞧,少林的碩果僅存第一高手百劫殘僧在這兒,如果偷懶,難逃行家法眼。」

  文昌吁出一口長氣,整衣道:「晚輩適才無狀,萬分惶恐。晚輩蔡文昌,叩見兩位前輩。」他屈身下拜,請兩人各叩四個頭拜了四拜,四拜,是最隆重的大禮。

  ***

  在東郊一座大花園中的大樓內,斷腸崖九宮堡的黑道第三名高手,紅字旗「酉」字旗主陰魄韓滔,正在審訊田二小姐,追問有關文昌的事,田二小姐一個小姑娘,怎禁在老江湖的威嚇逼迫?將所知的全說了。

  其實她所知極少,只知文昌自稱姓文,住在務本廂附近而已,陰魄韓滔認為夠了,立即派人至務本廂打聽,不消多久,便找到掛了「文園」大匾額的庭園大宅。

  陰魄韓滔立即派神刀奪命調度各地爪牙,押著田二小姐,在黃昏時分,一舉攻入文府,卻找不到文昌,只有十來個僕人。

  陰魄韓滔老謀深算,立即在宅中佈下天羅地網,專等文昌前來進網入羅,整座庭園殺氣騰騰,危機四伏。

  他們太早處決了十餘名僕人,卻百密一疏忽略了府中各處的燈火。原來宅第甚大,文昌為人機警,時時提防有人前來尋仇,宅中各處的燈火,點燃的數目每晚不同,只消略一留心,便會發覺有異。像園門的兩盞液紅色燈籠,單日點燃左面一盞,雙日變右。大院的燈籠,分為紅白綠紫,每日不同。陰魄韓滔不知內情,殺了十餘名僕人,自然對燈光的佈置亂了章法。

  蔡文昌在塔上呆至初更已盡,方學會了三招詭異的劍術,和早日練成炁極氣功的心法。

  新月已快落下西天地平線,繁星滿天。文昌拜辭兩位世外奇人,蛇魔丹士大逾常規送至梯口,神情肅穆地叮嚀道:「娃娃,記住,在你氣功未練至化境之前,這三招『魔幻三劍』切記不可妄用,不然後果堪虞,內功不如人,再玄再神的劍法也無法施展,近不了身,絕招有何用處,用來保身必須先求自保,這三招絕學便可助你脫出危局全身。假使遇上盡你的全力仍無法解決的巨大困難,可到堯龍山金蛇洞找我。」

  百劫殘僧在後面哈哈大笑,笑完道:「老道你的好勝爭強的念頭,何時可消?你不是公然鼓勵這娃娃在江湖聞禍麼?幸而他不是你的弟子,不然將不知掀起多大的風浪哪!」

  老道揮手將正欲發話的文昌趕下梯口,踱回笑道:「這孩子有出息,這樣可以給他壯壯膽。說實話,我確也有點自私心,人無私心,哈哈!天誅地滅,你的地藏王菩薩我的十殿閻王也不會答應。金蛇洞弟子調教出來的人,即使是一言一技之授,也不能讓他替金蛇洞丟臉,正如同你雖永遠離開了少林,仍對少林有一份情誼一般,你說可是?別廢話了,該我先落子。」

  文昌在慈恩寺索回座騎,知道小金小銀已經見機先走了,踏著曉風殘月,揚鞭策馬奔向他建立不久的家園,向鬼門關上闖。

  他心中百感交集,黑魅谷真曾關照過他,但面對兇險她卻悄然溜走了,但再往深處想,他原諒了她,嘆道:「夫妻本是同林鳥,大雨來時各自飛,何況我們不是夫妻哪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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