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亡命之歌 | 上頁 下頁
八三


  「午後時分,施家府第將屬現任的右參政厲大人所有,家父即將返回四川成都故里,因為太過急忙,無法在近期啟程,恰好封三爺已知大禍臨頭,願將這所樓房讓與家父暫住,十天的租金是白銀一百兩,這間房原來是封家大小姐的香閨。」

  文昌一把搶過首飾盒,「砰」一聲憤然扔在床後,怒叫道:「你這小母……母……你為何不早說?呸!耽誤了我的正事,真是想抽你兩耳光。」說完,轉臉便走。

  怎知衣袖一緊,被玉英抓住了,用溫柔的聲音懇求他道:「蔡壯士請留步,請聽妾身良語相勸。」

  文昌抖脫衣袖,恨恨地道:「呸!我可沒空聽你的廢話。」

  「請聽我說,西北鏢局早有提防,如臨大敵,戒備森嚴,何必輕生涉險?」

  「閉上你的嘴!我走了,不可聲張,不然……」

  「蔡壯士,去不得,天色不早了,何必急在旦夕?唉!看壯士堂堂一表,英華照人,怎會淪入偷劫而成為惡徒?一步錯身敗名裂,怎不惜哉?也許你意氣用事走上邪路,還來得及回頭。我這盒首飾不多,但變賣後可換三百兩黃金,何必冒險,拿去吧,今後……」

  文昌聽了一怔,閃電似的掠出窗外,在門外,他聽見了玉英發出一聲深長的絕望嘆息。

  這一聲嘆息,叫他心中突的一震,倏然止步,回身輕輕拉開房門,重又進入內室:「謝謝你的關懷好意,施姑娘,打擾了,祝福你。」說完,掩上門循著原路出窗。

  他的心很亂,施姑娘那真誠勸告的清麗臉容,在他面前,不住幻動,她的溫柔之情,深深地印入他的內心深處。

  施玉英目送他消失在門外,怔怔地自語:「祝福你,祝福你……」她不知自己是信口重複他的話呢,抑是替他祝福?

  文昌心中很亂,寒風一吹,他神智一清,搖搖頭,大概是想把腦中的煩惱扔掉,他向不遠處西北鏢局的房舍掃了一下,倏然道:「管他呢!必須吸他一口血再走。」

  西北鏢局的房舍佔地甚廣,四周不下二十所建築。車房馬廄在二進兩院,庫房在後廂,鏢師伙計的住房在後面兒所房屋內,前後是店面,前樓是局主的屋室,二樓建有瞭望臺,有兩個人擔任警戒哨,居高臨下監視著所有的房舍,如果有人上了瓦面,難逃警哨的耳目。

  文昌來的不是時候,白天西北鏢局被鬧了個烏煙瘴氣,恰好鏢局主楊虎在入暮時分從洛陽返回鏢局,聽完飛虹鐵爪說明經過,無名火起,這傢伙不是不怕煉獄谷方小娟的驚人警告,而是此氣難消,加以有大援在後,便決定和煉獄谷的到來暗中較短長。他帶來了消息,碧眼青獅將在午夜到達,先到鏢局小住,而不是到大興善寺掛單。

  西北鏢局立即緊張起來,佈下了天羅地網,防範有人晚上前來鬧事。楊局主認為,西安府已成了是非之地,已有大批不明來歷的人光臨,目前不宜主動找煉獄谷的人算賬,假使對方前來鬧事,便可名正言順格殺。他通知局中的人如發現有人入侵,不必盤問一舉擊斃以絕後患;假使盤問明了對方的身分,將不能放手大幹,在目前說,公然與煉獄谷衝突是最愚蠢的事。如不盤問,便可毫無顧忌,日後煉獄谷前來問罪,也可藉詞推諉。

  三更正稍後些,一個高大的喇嘛悄然趕到了,那是兇僧碧眼青獅巴隆活佛,一個宇內聞名功臻化境的兇僧。

  在十三名武林怪物中,提起三僧中的巴隆活佛,人人掩耳而走,如見兇神惡煞,這傢伙卓錫五臺山,卻行腳滿天下,不僅對酒色財氣有極深的愛好,對殺人也興趣濃厚,誰違逆他,管教你家破人亡死而後已。

  這傢伙是蒙古血統的古西夏人,也就是說,是個有多種血統的雜種,蒙古人的血統本就不純,古西夏人曾橫行西疆,一度遠涉極西的荒原與夷狄相處,人種也逐漸在變。古西夏國在世上消失了,人民大多成了大漢子孫,但一些剛流落大荒,重新過他們的遊牧生活,流涉不定,是西北大漠荒原中最剽悍好戰的民族。

  碧眼青獅來頭不小,他是前國師巴圖·孟吉的第三個得意門人。巴圖·孟吉在朝廷失勢之後,遇刺暴死,三個門人也就離開了京師,各奔前程。三人中,碧眼青獅混得極其如意,不但擁有自己的大廟宇,也收了不少俗家門人,寺廟中珠寶如山,江湖更兇名昭著。

  這傢伙不但練了一身刀槍不入的神奇功力,手中一根一百二十斤的沉重紫金降龍佛仗,無人敢擋,密宗大印掌已練至化境,全力一擊相距三尺可打碎碑石,如被他的大掌接觸,渾身將成火紅,十二個時辰內將毒發而死,假使擊實,不消問,當場斃命,內臟盡毀。

  這傢伙天不怕地不怕,自認是天下第一高手,三十年前,三僧的百劫殘僧度濟大師還未歸隱之前,兩人在榆林無定河黑水堡一處荒原中狹路相逢,換了三記重掌,大印掌與菩提禪掌第一次行石破天驚的一擊,紫金降龍佛杖也和禪杖換了十八招。

  那次激鬥,在場的有三個江湖人,只看到他倆悄然而別,並未訂下再決的約期。之後碧眼青獅在五臺靜養了半年之後,不再招惹少林寺的僧人,至於兩人的勝負如何,目睹的三個江湖人也說不清所以然,看不出誰勝誰負。

  百劫殘僧度濟大師,乃是目下少林掌門大師的師叔,是天下聞名的有道聖僧,德業武功極為江湖英雄好漢所尊崇,修為造詣深不可測,被公認是武林的第一奇人。而碧眼青獅敢於和他公然叫陣激鬥,可知這喇嘛確是非同小可,難怪敢在江湖橫行無忌,為禍江湖。

  這傢伙生得像個巨熊,高有八尺五六,豹頭環眼,高顴骨,藍眼睛,鷹勾鼻,獅子大口,頸背上的汗毛又黑又濃又長,像是鬃毛,經常敞開胸襟,露出長滿胸毛、肌膚黃中泛黑的壯實胸膛。沉重的身體,黑木太師椅也被他坐得吱吱叫。

  西北鏢局局主神槍楊虎,便託庇碧眼青獅的卵翼下稱英雄,兩人是否有寄名師徒的名份,真正的內情外人還不清楚,神槍楊虎暗中勾結黑旗令主,並不是他真怕九宮堡,而是生意人和為貴,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令主的小嘍囉如果處處尋麻煩,他西北鏢局怎會有主顧上門?破財消災,勾結之後也財源滾滾,何樂而不為?保鏢的人吃刀尖上的飯,並不希望真要吃飽飯後在刀尖上打滾窮開心玩命,他們也是人,也都對生命無比的依戀,能使彼此相安無事大家發財,正是求之不得的事。所以開鏢局的人也和衙門裏的巡檢老爺一般,手面廣、交遊闊,見大強盜談交情,但求不做大案。見小強盜便威迫俱至,就範後睜隻眼閉隻眼大家分油水。假使天下太平盜賊鼠輩絕跡,那要巡檢老爺幹啥?多養一個豈不是浪費錢財。保鏢的性質差不多,假使道路安寧客旅方便,只有神經病和瘋子才花銀子去請保鏢,鏢局子早就該關門大吉。

  因此神槍楊虎倚仗碧眼青獅做後盾,勾結黑旗令主以求走鏢平安,他是值得原諒的,並非是他的錯。

  當文昌在街上苦等小花子和黑鐵塔時,神槍楊虎父子和一些有頭面的鏢師,包括花大把銀子請來的託庇吸血鬼府中的三名護院教師爺,全在秘室中設宴款待碧眼青獅,飛虹鐵爪將白天鏢局所發生的事一一稟明,連在林曲小酌受到警告的事全說了。

  碧眼青獅對煉獄谷不生疏,可是從來未到過煉獄谷,當然不曾和煉獄谷的人照過面,他搞不清方小娟沖誰而來。他在江湖造孽,殺人如麻,是否在無意中與煉獄谷的人有糾葛,他自己也搞不清,但西北鏢局楊家父子與他有交情,鬧了鏢局不啻拆他碧眼青獅的臺,他是個睚眥必報的傢伙,怎能坐視容忍?

  碧眼青獅怒火沖天,要迫不及待地找煉獄谷的人出氣。總算夜已深,楊家父子也不知方小娟幾個女人的落腳處,方將他的火氣壓下了。其實這傢伙聽方小娟是個艷絕塵寰的少女,他是個色中餓鬼,恨不得立即將人拿來解解饞,所以碧眼青獅迫不及待要連夜找人,但楊家父子既不知對方的下落,他碧眼青獅難道要沿街叫喚不成?只好甘休。

  四更末,盛筵方散,鏢局中警衛森嚴,但都有點倦了。同時,四更一過夜行人不會再活動,恐怕被纏住之後天明脫身不易。擔任巡哨的人,也因此而鬆懈了些。

  煉獄谷的一群高手,在城東官道埋伏等候碧眼青獅,因為這個喇嘛兇僧長相特出,不喜在白天趕路,在路上等必定可以等到。怎知碧眼青獅今晚鬼使神差到子鎮會他一位朋友。沒走長安大道,錯過了。

  文昌第一次做賊,一方面心中煩惱,一方面不想往下拖,早辦早好,所以不顧夜行人的規矩,仍要到西北鏢局找吸血鬼吸上一口。

  夜黑如墨,寒風呼呼,正是夜行人理想的活動機會。他不由屋面上行,那太風險,貼牆滾入,神不知鬼不覺進入了後面的左跨院壁角暗影中。

  他搞不清吸血鬼被安置在何處,必須找一個人來詢問,便沿壁角向裏衝,轉過一道牆角,倏地,不遠處一座窗戶內,泛起一聲聲彈指的聲音。

  這響聲來得太突然,他心中一凜,趕忙向一邊閃,蛇行鷺伏進入一所瓦屋的廊下。

  他卻不知已身陷絕地了,樓上的警戒哨監視上屋的人,而且幾個窗內,也伏著不少人監視著可以通行的偏僻角落。那一指聲,是傳出的訊號,聲音極輕,但他耳力超人,仍能聞聲知警,放棄了由窗戶進入的念頭。

  不久,高樓上「叮叮叮」響起三下清越的小金鳴鐘聲,各處陰暗樁紛紛出動了。

  文昌閃在廊下的屋角旁,還不知危機已至。

  「咯!咯!咯!」走廊另一端,響起了輕微的皮靴觸地聲,一個黑影從對面緩緩而來。

  「妙!找到人了」他心中暗喜地自語。

  近了,是一個穿勁裝的大漢,背上有一把長劍。

  他屏息等待,但黑影在距離丈餘外另一根廊柱旁站住了,若無其事地倚柱而立,狀極悠閒,而且從懷中取出一個小酒壺,咕嚕咕嚕喝了幾口酒,吧唧著嘴唇道:「要命!他娘的好涼的天氣。」

  黑影持葫蘆的手掌心,一把柳葉刀的刀矢微露在腕旁。再喝了兩口,黑影緩緩側身倚柱而立,背向藏在屋角的文昌,專等文昌撲上。

  文昌隱伏處對面三丈外一座窗戶,無聲無息地向內一拉,一具箭弩的筒口,緩緩伸出窗角了。

  文昌等了一會,心中焦急,黑影不靠近,撲上時必定有輕微的聲響發出,難逃過高手的耳目,只要對方發出警叫聲,今晚定會功敗垂成,怎不可惜?

  他一咬牙,深深吸入一口氣,運功護身,倏地飛撲而上丈餘空間,他用不著用腳著地。

  他身體剛離開屋角,「得得得」,三聲脆響,三支勁矢射入他先前藏身的地方,箭射在磚牆上,火星飛濺。

  這三箭救了他的命,異數。他撲出一半,已聽到機簧和勁矢著牆的聲響,大吃一驚,知道壞了,人在空中猛地雙手疾揮,虎腰微挫,硬生生落下地來,側身著地,身體不住晃動,衝力一時無法消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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