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亡命之歌 | 上頁 下頁
六八


  「呸,我借銀子給你還債,你可以慢慢還我,而且,償還的事我相信你定可辦到,我信任你,我並非見死援手憐憫你,而是要替我辦事。」

  「辦事?你……」

  「我給你白銀四十兩……」

  「不!不!二十兩足矣!但請老弟將要辦的事說出,能否辦到我得斟酌。而且,為非作歹的事,恕小可不能答應的。」

  文昌將女娃娃送到中年人懷裏,正色道:「聽著,我有一個親戚姓……商,名嵐,流落江湖行蹤不明,我十分惦念,日夕祝壽他平安,但我沒事閒暇。我要求你的是在家為敝親建一小龕祠,晨昏禱告,早晚一爐香,祝禱他老人家在世平安,為期四載,工銀四十兩,你可辦得到?」

  中年人目定口呆,意似不信,張口結舌地問:「老弟的話當真?」

  「我只問你辦不辦得到。」文昌答。

  中年人拜到在地,咽哽著道:「恩公受我一拜,別說四載,即便今後小可在有生之年……」

  文昌一把將他拉起,道:「不必如此,但願你在這四年中為敝親盡心足矣。」

  「請教諸位恩公尊姓大名,小可姓盧,小名沖,這是小兒桐兒,丫頭婉兒,孩子們叩謝恩公們大德大恩。」中年人涕零地叫。

  但兩個小娃娃被小花子和黑鐵塔分別抱住了。

  文昌說道:「我三人乃是天涯浪子,一向不留姓名。」他向小花子伸手道:「小弟身上可方便?」

  小花子掏出一錠金子和一錠銀子,各是十兩,道:「金子算是四十兩,餘十兩我送給小弟弟做見面禮。」

  文昌也加上自己的五兩銀子,半錠金子他不敢給,恐怕因此而替盧沖惹來麻煩,因為那是在長安酒肆偷來的賊物。黑鐵塔身上沒有銀子,他去掏剛才奪來的首飾,正要往婉兒懷裏放。文昌搖手道:「不可,這事由我來辦。」

  他用一塊手帕包了十來件首飾,塞入小娃娃的身上,道:「廬兄,荒郊野丘相遇,也是有緣,這些首飾,乃有敝兄弟給小弟妹作為日後成家的禮物。請記住,十年之內,這些首飾千萬不可露目,必須妥為珍藏。」他將金銀強塞入盧沖懷中,說聲「珍重」舉手一揮,小花子和黑鐵塔將人放下,三人去如電馳,不見了。

  盧沖根本不相信這是事實,仍在發呆,等他清醒之後,已經不見人影了。伸手懷中一摸,一錠金兩錠銀俱在,金銀上鑄有華州和西安府城殷寶銀號的印記,不錯,是真的,恩人們呢?不見了。他率領兒女俯伏在地上膜拜,四面八方拜,因為他不知道恩人往何處走的,甚至懷疑這是上天派來拯救他們的使者。

  三匹馬向薦福寺方向急衝,後面側方不遠處,千面師太含笑飛掠,亦步亦趨緊釘不捨。

  薦福寺距府城約有三里左右,東北大平原是慈恩寺,大雁塔遙遙相望,比小雁塔略低,但雄壯得多。薦福寺南面不遠,是大興善寺。再往南,便是漢朝大將樊噲的食邑樊川,樊家已是人才凋零,目前右參政厲春水的庭園便建在樊川,大概玉面虎一群倒霉男女還未返回。

  大興善寺與薦福寺之間平原上,零星散佈著一些村莊土圍,這些村莊,被兩座大寺的僧人鬧得雞犬不寧。

  原來薦福寺的和尚是禪宗的信徒,而大興善寺卻是喇嘛教密宗的大本營。本朝皇帝對喇嘛十分尊崇,比其他禪門弟子吃香,待遇好,地位高,享受也高級,那時喇嘛教聖僧活佛宗喀巴新創的黃教,在中原還未生根,所以大興善寺中的喇嘛僧,全是紅教的酒肉和尚。寺中是千餘名禪宗弟子,寺的建築比薦福寺大得多,宏偉的多。皇帝老爺崇奉喇嘛,喇嘛成了天之驕子,便將原來的禪宗弟子趕跑,安置喇嘛僧。因此以來,陝西的喇嘛便與大興善寺作為根據地,吃酒肉討老婆。在山西,五臺山是喇嘛第一大本營。那時,黃教的大量信徒,逐漸從甘肅、蒙古,向中原傳播。因此,紅教不但要和中原的佛教宗派鬥爭,也準備向黃教宣戰,怕黃教的徒眾革他們的命,所以要擴張他的勢力範圍,大量吸收信徒,附近的人是麻煩了。

  佛教在東漢時東傳,一再演變,成了中國化的型式,十宗俱起,有三宗是我國所創,極為盛行,這三宗是華嚴宗、天臺宗、禪宗。禪宗雖名為教別傳,但因為是少林寺撐腰,發展極深厚。而喇嘛教可以娶妻生子,在平民百姓眼中看來,簡直是佛門叛逆,邪魔歪道,可是,他們卻是官府撐的腰,佛門弟子無可奈何,明爭不顯暗鬥在所難免。這附近有了兩種僧人,想得到必定不會安靜。

  官道左側,是一座小鎮,正是行人歇腳的好所在。有幾間小村店點綴其間,但這些村店卻在土圍子內,而設在圍子外一帶桃林之內。

  這座桃林很大,據說是從大興善寺西面的玄都觀移來的。樹齡已是三十餘年,密密麻麻佔地不下十畝,所有的桃樹都已長滿了苞芽,快到開花葉了。五六座村店點綴在桃林中,當春天光臨人間時,桃花海中小飲五杯,情調確是夠美的。這座土圍子叫林曲,林曲的桃林大大的有名,但唯一缺憾是這兒沒有客店,要找客店必須到薦福寺旁的小鎮投宿,或者借宿薦福寺。

  蹄聲得得,三匹馬從官道上折入桃林,馬兒在林旁止步,馬上人一躍下地,繫好座騎,這兒已先繫了十餘匹健馬,顯然,有人已捷足先登光顧了。

  桃林外側挑起一支酒旗兒,一條小徑穿林而入,二十步散佈著七八間小店,不遠處便是林曲的村寨門,第一家小店在門前掛了一塊木招牌,寫的是「林曲小酌」。

  林曲小酌是兩棟草屋,木牆木壁,小巧玲瓏而古色古香,形如荒山小閣,在這一帶土瓦屋中別是情調,吸引了不少探親的遊客,前一棟是設食座的大廳,前面利用桃樹架起一座涼棚,如果是春夏天色晴朗,棚下可設十來副座頭,但目下氣候陰冷,棚中空寂。大廳四周,也因寒風凜洌而放下了四面的巨型落地長窗,已看不見外界的景色了。

  小花子繫好座騎,領先直趨林曲小酌,推開沉重的簾子,踏入廳中。

  開店的是一對同胞兄弟,掌櫃伙計包辦,內間掌櫥是他們的妻小,分為內外,是一個小門出入,門雖設而常關,僅由小窗口招呼送茶水酒菜。老二見客人光臨含笑迎上,虛伸右手將客人往座上引,道:「大冷天,多謝賞光,請坐。」

  他見多識廣,並不因小花子一身襤褸而是所歧視,一個小花子,一個巨無霸般的黑大漢,一個銀紫色衣著英俊少年郎,看去已夠扎眼,顯然是特殊人物,非常人,這種人難伺候,但也夠爽直。

  小花子擱下打狗棍,大馬金刀地坐下叫:「來幾壺好酒,幾味下酒菜,然後準備泡饃填五臟廟,借貴店擋擋風寒。」

  「菜……是否請爺們吩咐?」

  「不必了,照著辦。大叔,我們不是稀客。」

  「小的這就替爺們準備,請稍候。」

  十二副坐頭,有五副坐上有人,右隔鄰一桌是五個內穿勁裝外罩老羊皮外襖的大漢,五雙精光閃閃的怪眼全向三人瞟,左一桌是四個高大的紅衣喇嘛,僧帽塞在衣領內,和尚上酒店吃酒,除了喇嘛不會是別人。

  對面右首角落一桌,是一老一少,老的是老頭,少的是少女,老頭並不太老,年約五十開外,老的是他的拂胸三綹長鬚,已經略帶灰褐色,所以稱他老。身材雄偉,國字臉,鼻直口方,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眸正神清,透出慈和的光芒。

  少女一身白,白夾緞窄袖衫,同質紮腳褲,鹿皮小蠻靴,頭上紮花繡帕,外披白狐裘,身材娟美,正背著文昌三個不速之客,並回身亮相。老少兩人腰帶上都是扣眼,身旁凳上擱著大小兩個包裹,一長一短。明眼人一看便知,長包裹定然是兵刃,由腰帶上掛扣,一眼可以看出,正是掛兵刃的玩意。由長長的包裹的直而不彎光景估量,是劍而不是刀。

  另一桌是三個少女,一高兩矮,坐在那兒面向著的長窗,並未因其他桌上是男客人虎視眈眈而轉頭,大概是有點害怕。

  這三個少女一身綠,為古色古香的草屋帶來了春的氣息,綠包頭,綠衣褲,綠面皮短襖,半敞開的襖袂,可以看出裏面的皮是豹皮,天!女人穿豹皮,不可思議。

  她們身旁也擱著長錦囊,還是馬鞭。西北的小娘們有些會騎射,不足怪,怪的是她們的豹皮衫內是百寶囊,從外表不易看到。

  那年頭,上酒店的女人是兩種,一是應堂會的風塵女人,一是走江湖的雌老虎母大蟲,不是說良家婦女不會上酒店,那種酒店必須設有花廳包廂而且聲譽極佳的酒樓。至於上荒村野店,確是罕見,罕見。

  店中共是四名少女,但她們的芳容全未在酒客面前呈現。幽香滿屋,只是鼻中享受,卻不能看到廬山真面目而一飽眼福了。

  除文昌達一桌三個人之外,所有酒客的目光,全被四個少女的背影吸引去了,一個個眼光骨碌碌貪婪現於容色,似乎八輩子沒見過女人似的。

  小花子吩咐伙計的聲音夠大,三位少女嬌軀微動,稍高的少女用肘尖輕觸同伴手臂,再伸手在懷裏掏,掏出一面小銅鏡,用令人難覺的手法閃了一閃,鏡中出現了小花子三人的形影。她的手法太快,沒有任何人發現她的把戲。收了銅鏡,她用盡可使同伴聽到的聲音道:「是他,找著了,必要時綑上他帶走。先讓他吃飽,可能他餓慘了。」

  左首少女用蚊納般的聲音問:「小姐,要否通知……」

  「不必了,他跑不了。」稍高的少女搶著答。

  酒菜送上了,文昌替兩人斟了一杯,道:「為今日咱們的重逢先乾三杯,為咱們的友情祝賀。乾!」

  小花子接斟第二杯,舉杯笑道:「為咱們為非作歹乾杯,友情永固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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