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亡命之歌 | 上頁 下頁
五二


  「這兒是西安府城東南二十里杜家廢園,乃是家主人暫時的落腳處。」

  文昌並不感吃驚,他已猜出救他的人是非我人妖梅林公子。在江湖中,非我人妖的惡名盡人皆知,誰也弄不清這魔頭是男是女,又姓甚名誰,年齡籍貫家世全是謎,而無惡不作好擄俊美的少男少女的臭名,傳遍了江湖。但在文昌來說,非我人妖對我有救命深思,他並不害怕,反而有無窮的感戴心念在心頭。

  但他心中也有點惶恐,他絕不能留在非我人妖的身邊,不僅是人言可畏的顧忌,而是他有他自己的前途。

  菇冬和辛珠上前伺候茶水,辛珠道:「蔡爺請安心養神,家主人已交代小婢……」

  文昌搖搖頭,苦笑道:「在下還有要事,不能久待,意欲……」

  茹冬臉上泛起了無可奈何的神情,幽幽地道:「蔡爺定然是不知家主人的為人,家主人的綽號確也……」

  「在下不是這意思。」文昌惶恐地搶著答。

  茹冬搖頭苦笑,道:「眾口鑠金,是非的差異極為微妙。家主人的所行之事,並不求人諒解,亦無分辯的必要。唉!家主人曾交代小婢,說蔡爺是不可多得的英材,不宜與聲名狼藉的人為伍,所以囑小婢致意,如蔡爺急於離開,可請自便。」她走向衣櫥,打開道:「蔡爺的衣已毀,家主人已代為預置,以壯行色,聊表心意,尚乞笑納。」

  文昌長吁一口氣,道:「小可必須面謝令主人的救命大恩,容蔡某在此專程相候。」

  兩婢笑了,笑的極為明媚,菇冬道:「那麼,小婢即為爺張羅飲食,請稍候片刻。」

  兩人含笑走了,沒有半絲兒輕佻的神情流露,這點令文昌大為寬心,看來非我人妖並非像傳聞中的可怕哩!他到底少不更事,被兩個丫頭三言兩語便留下了。

  非我人妖其實並未離開,他在另一個房間內佈置一切,文昌的一舉一動,都在他目力所及之所循行。

  這個武林魔頭籠絡文昌,其中隱有不大不小陰謀。他在江湖中為非作歹,無惡不作,大為江湖人非議,也和那些英雄好漢們結下深仇大恨。

  本來,他在江湖任性而為,並沒有多大的野心,也不想做武林霸主出風頭,更不需要讓人尊敬崇拜。他的希望很簡單,就是無拘無束,不受任何人的打擾或干涉,套句時髦話,就是自由生活。但他忽略了一點,他自己自由了,卻損害了別人,妨礙了別人的自由。

  因此以來,為非作歹的結果,不知枉死了多少冤鬼,也和那些武林名宿結下了不解之仇。結果是,他在江湖中狡窟遍佈,神出鬼沒,逃避別人的追蹤,也追殺他的對頭,名聲狼藉,仇人滿天下。

  也因此一來,他不得不設法保全自己,著手千方百計收買初出道的武林少年男女作為耳目,分佈在江湖名門大派中做他的忠實爪牙。所以儘管仇人滿天下,真正可以找到算賬的人並不多。反之,他的仇人卻難逃他的掌心,報復手段之慘烈,令人不寒而慄。

  在十二個武林怪物中,與他仇恨深結的人,首先便數二主,二主指黑旗令主和無盡令主,一黑一白兩個武林頂尖兒人物。對這兩個無法可解的世仇大敵,他確也無所奈何,不但他們的功力修為了得,黨羽也夠多,潛勢力更為龐大,硬碰硬佔不了便宜。

  他知道二主之間水火不相容,明爭暗鬥進行得如火如荼,先天上的矛盾死結無法解開,總有一天不可收拾鬥個你死我活。他便在這方面動腦筋,一面收買初出道的小伙子,造成種種機會,讓這些小伙子相信二主之間,是明裏不容暗中卻互相勾結,打擊他們在江湖上的聲譽。

  這種長期計畫進行了許久,確有相當滿意的成效,不僅使江湖朋友起疑不信任,更加深二主之間磨擦和衝突,互相猜疑,也互相抓機會剪除對方的爪牙。而他自己不但培植起自己的潛勢力,也得以在兩強鬥爭之中任性而為得其所哉。

  他工於心計,也十分精明,絕不在那些稍有名望的老傢伙身上打收買的主意,老一輩的人江湖經驗豐富,是非觀念有明辨的頭腦抉擇,不易進行,成事不足敗事有餘。他向那些年輕人下手,年輕人缺乏思考力,衝動,單純,易變,感情用事,缺乏江湖經驗,最易利用。這些年輕人在江湖地位與武林名望來說,算不了什麼,真正能度過重重困境而出人頭地的人,並不多見,喪身鋒鏑的機會卻不多,看去並沒多少利用價值,所以一些武林名人物大多不重視青年人,對後生小子不大寄望。

  但非我人妖見解不同,他認為少年人衝勁大,臨事勇往直前,感情用事,性格上具備可塑性,像一張白紙,可以任意塗上任何顏色,而且塗上後便定了型,不易更改,值得花腦筋利用。

  他更瞭解的是,長江後浪催前浪,世上新人換舊人,老一輩的人總會上天堂或下地獄,年輕的一代也必定取而代之,及早圖謀乃是上之策。

  因此一來,他在遨遊江湖期間,絕不放過那些有天賦有根基的少年男女,千方百計巧安排,弄到手而後甘心。他有他一套收買的能耐,失敗的機會不多,如果失敗了,他只消舉手投足便可永除後患,無所畏懼。

  他的收買方法,說來不值半文錢,沒有標奇立異處,簡單得很,完全是利用年輕人的弱點而進行。這些方法是:結之以恩,動之以利,感之以色,授之以術。這些方法進行時必須不著痕跡,免得起反作用。總之,在「投其所好」四個字中用心慎重進行,必定無往而不利。

  他的黨羽數量可觀,但全是在江湖不輕易露面的黑暗人物,出沒無常,行蹤飄忽的人當然有,潛伏各地的三教九流,甚至做官紳小民的更多,時聚時散極端秘密。像破廟廢墟的地底,便是他一處秘窟。他曾在老君中坐山觀虎鬥,冷眼旁觀七幻道、鬼臉山堂、黑魅谷真三人,為一張不知真假的廢圖火拼,他沒露面,卻看上了無端捲入漩渦的蔡文昌。

  他對秋山煙雨毫無興趣,認為那是設下的不高明的騙局,假使亡命魂劍法真在圖中,只有傻瓜才將圖帶在身上招搖,亡魂劍法早該在江湖出現了。而有力的確定是武功山梅嶺的司馬家子孫,不但沒在江湖出現,甚至梅谷的下人僕役,也置之一笑不聞不問。假使神偷果真偷得了真圖,司馬的子弟豈會仍在梅嶺中納福?再退一萬步說,武功山乃是武林禁地,武林英雄江湖好漢根本不敢接近武功山,天心小築中的機關埋伏,出於武林怪傑鬼斧神功之手,神偷是啥玩意?怎敢吹牛說是從梅嶺偷出的秋山煙雨圖,簡直是神話。

  他卻不知,那幅秋山煙雨圖確是神偷盜來的,得手處並非在梅嶺而是梅谷主人送給九龍寺主持的墨寶,在送圖時便傳出內有亡魂劍法的謠言。誰放的謠言?不知道。

  老君谷之後,非我人妖便盯住黑魅的蹤跡,他和黑魅有些小交情,不好意思下死手。後來,他派人放出消息,透露給黑旗令主,把黑魅的行蹤透露了。

  黑魅的親信侍女秋丫頭,便是非我人妖安置在她身畔的耳目。那次黑魅被黑旗令主大舉圍攻,不但丟掉了文昌和半幅秋山煙雨圖,也丟掉了她心愛的馬車,僅以身免,恨得直咬銀牙,回華山找秋丫頭算賬,秋丫頭已被非我人妖接走了。這些內情,黑魅如在夢中,卻認為秋丫頭是黑旗令主的爪牙暗椿,卻沒想到會是非我人妖的傑作。

  非我人妖一直盯緊文昌的一舉一動,從容佈置下巧謀,安排下香餌,鉤到文昌這條大魚。口氣中透露出無盡谷的人,卻穿了黑旗令主手下爪牙的衣著,配合得天衣無縫,引來的銀劍孤星也恰恰趕到;計算之精密,令人欣賞。

  菇冬辛珠的詞令和做作,果然將文昌留下了。非我人妖在巧設的壁孔中,已從文昌的言談舉止更加深了信心和瞭解,文昌和黑魅的交往他知道,文昌窮途末路搶西北鏢局伙計的銀子他在場,而且盯了文昌好些日子,他該徹底了解文昌的性格了。

  可惜!他仍無法了解文昌的內在性格,到頭來落了一場空歡喜,但收穫也不少。

  直至未牌末,他才決定與文昌攤牌。

  文昌換上了銀紫色的新衣,整個人似被裹在深沉的色彩中,煥發在外面的是一層淡淡的銀灰色薄霧。這種色彩配得很特殊,有浮蕩的謎樣外表,有沉凝神秘的內涵,把他本人襯托得深沉得多。乍看去,他神采奕奕,像是改頭換面,已非江湖落魄小混混的面目了。

  文昌在室中焦躁地往復走動,心中很亂。

  「篤篤篤!」叩門聲打破了沉寂。

  「請進。」他信口叫。

  房門悄然而開,眼前一亮。茹冬、辛珠先入室,往兩側一站,躬身迎接一個不速之客。

  這位客人中等身材,遠山眉,星目神光湛湛,直鼻小口,齒白脣紅,瓜子臉,淡紅晶瑩的臉頰十分細膩。看年紀,約在二十歲左右。一頭黑油油的長髮挽了一個結,用髮巾綰住。穿一襲月白長衫,外罩狐裘,臉上笑容如謎,神情可親。一陣幽香隨風而至,中人欲醉。

  「喝!好一個俊美少年郎。」文昌心中暗叫。

  美少年長揖為禮,極有風度地在文昌對面止步,笑道:「蔡老弟,大好了?」

  文昌已嗅出這種幽香,正是救他的人的體香,料定對方是非我人妖梅林公子,但仍有點不信。梅林公子在江湖橫行了十餘載,該不會是如此年輕的公子少爺。看相貌,弱不禁風手無縛雞之力,全無武林人的氣概,倒十足像個年屆弱冠不懂人事的少年書生,甚至有八分像女人,怎會是江湖中兇名昭著,無惡不作的魔頭非我人妖?

  他為對方的照人容光所震懾,有點手足無措,趕忙回禮:「兄臺……尊駕……」

  美少年一把挽住他走向繡墩,他感到對方的十指尖尖如同春筍,不但膩滑而且溫暖。美少年將他按在繡墩上落座,自己也在另一具繡墩坐下,笑道:「兄弟在自己人面前,叫做梅林公子,對外則人稱非我人妖。老弟,你看我像什麼?」

  文昌目定口呆,結結巴巴地道:「兄臺,不……不是真的,不……不是真……」

  「在下怎……怎敢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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