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亡命之歌 | 上頁 下頁
四〇


  午牌正,一個半時辰,馬車跑了二十里。

  這一帶是華山餘脈,崗巒重重,直抵潼關,潼關其實是華山的東北尾處。在官道上行走,被崗壟所掩,反而看不見太華三峰,可知道這一帶仍是山區。

  據傳說,華山原來與潼關對面的首陽山是一座山,但黃河從北面洶湧而下,無道發洩,河神巨靈一看不對,掌劈開了山脈,再加上一腳,踏出一條河道,掌印腳跡,據說還可以模糊地看出云云,這一掌真厲害,用掌揍人,說是饗以巨靈之掌,典故出此。華山首陽既然原是一座山,可知潼關以南必定全是山區。

  車中,一雙男女擁得緊緊地,依偎著養神。

  驀地車輪被輪旁橫木卡住了,吱吱兩聲,剎車了。

  「為何停止?」黑衣姑娘閉鳳目問。

  外面馭車座上,老蒼頭的聲音傳到:「稟主人,有擋路的。」

  「叫他們走。」姑娘懶散地答。

  「恐怕不易。」

  外面,馬蹄踏雪之聲大起。

  黑衣姑娘半躺在文昌懷中,髮亂釵橫,衫裙零亂,飽滿的酥胸半露,晶瑩的肌膚,深深的乳溝,暴露在砭骨的冷風中,她卻一無寒意,仍閉著鳳目,懶散地道:「讓他們看看車廂旁標幟。」

  「稟主人,恐怕他們正為主人而來。」老蒼頭的聲音仍然平靜。

  「是何來的?」

  「像是黑旗令主的手下。」

  黑衣姑娘坐正了身子,似乎一驚。

  文昌也臉色一變,黑旗令主,不是一客二主的黑旗令主常見麼?天!他初履江湖三天,第一天便遇上鬼魑山堂和七幻道白鶴散人,今天又碰上了黑旗令主常見,太巧了,三天中將見到十三高人中的三個,真太巧了。

  黑衣姑娘立即緊張地穿好衣裙,扣上披風佩上長劍,一面低聲叮吁:「如果動手,切記不可胡亂參與,最好不要離開馬車,小心了。你先露面,但不用出車。」

  她忘了將來來的半段畫軸放回懷中,遺留在文昌的身旁。文昌也著手結紮,並未留意。

  黑衣姑娘輕輕拉開簾門窗,她從格中向外看,待機掠出。

  文昌也從另一面拉開窗簾,扳開窗伸頭向外打量。

  這是一處小山蠻圍繞的谷地,白皚皚的山巔,有不少騎馬的黑衣人散佈其間,官道前面半里地,五人五騎正攔住一輛輕車搜查。另六人六騎,正策馬馳近,迎面截住,兩名騎士策馬從兩側妙到車左右門旁。

  「平民百姓報名,江湖朋友亮號。」前面一名黑衣大漢喝,威風凜凜。

  趕車的老蒼頭淡淡一笑,道:「深山藏猛虎,湖海伏蛟龍,道上同源。」

  他是說,咱們是同道,但不是走江湖的人,而是隱身暗處主持大局的一方之霸。

  「請亮號!」大漢接著叫。

  「臥虎藏龍,不亮也罷。」這是說,咱們的名號不宜洩露,你們不必尋根究柢。

  「搜!」大漢吼叫。

  左右兩匹馬上的騎士策馬走近,要搜車了。

  「且慢!諸位不顧江湖禁忌麼?」老蒼頭也怒吼了。

  大漢並不理會老蒼頭的抗議,安坐馬上沉著臉,道:「咱們奉上命所差,在這兒搜尋可疑人物。閣下既然托大不亮名號,不能怪咱們放肆。」

  「草駕奉誰所差?」老蒼頭厲聲問。

  大漢反手在背上拔下一個旗囊,取出一支一尺八寸的黑旗,黑鐵桿、黑旗面、黑流蘇,迎風一抖,三角形的旗子展開,中間現出一個碗大的銀色「常」字,平平無奇,並無異處。他將旗高舉,劃了一次圓圈,「唰」一聲高舉大喝:「黑令中天,威鎮宇內。」

  按江湖目下形勢而論,除了一些高手名宿之外,一般江湖朋友見了黑旗令,會害怕的行禮退走。這位黑旗令主,乃是宇內黑道朋友的精神領袖,他安坐盟主寶坐二十年,聲譽之隆,黑道群雄中無出其右。黑旗令所至,江湖朋友甚為尊敬,大的紛爭,持令的人可以出面排解。黑旗令共有三種。一是銀字令,共有十六面,旗桿上刻有代名,十六個字是:「乾兌離震異坎艮坤,休傷生杜景死驚聞。」二是金字令共有十二面,刻上了十二時辰的代字。三是紅字令,有五面分為東南西北中五字排列。三種旗分為三種等級,分由各地黑道高手執用。紅字令地位最高,銀字令最低。如無重大事故,令旗是不可以隨便亮出的,不亮則已,亮則有無比權威,黑道朋友必須聽候吩咐,不是黑道中人,也必須行禮退走以示尊重。假使有不怕死的朋友不怕事,違令或者反抗,不啻藐視令主,將有大禍臨頭,將受到慘烈的懲戒,後果太可怕了。

  事實上,黑道朋友並非官府,他們的組織並不健全,而且大多數人都不願受任何人的拘束,他們過慣了自由自在的生活,為非作歹更不願被人發覺。所以自古以來,所謂盟主霸主一類玩意,理睬的人並不多,稱雄道霸也沒有多少人介意,人的慾望永無止境,干涉別人的慾望必定有麻煩,麻煩必須克服,克服必須有超人的才能。黑旗令主本身的才能高超又高超,他的黨羽也是人中佼佼,誰要不聽管束,鐵腕手段立加於身。

  江湖朋友過慣了自由自在的生活,卻又惹不起黑旗令主,只好馬馬虎虎敷衍了事。黑旗令出現,忍口氣讓一步,沒有黑旗令,依然幹他自己的勾當,所以當彼此之間有過節結樑子,大多不願驚動黑旗令主的大駕,自己解決,白刀子進紅刀子出,各自快意恩仇。萬一有黑旗令出現管事,當時沒話說,事後再算,黑旗令不會一輩子跟在屁股後面管臭屎尿賬。

  近百年來,武林中日漸混亂,小門派如雨後春筍,大門派的子弟因不滿派中的明爭暗鬥。也紛紛自立門戶,某某派某某門爭相標榜,與六大門派爭短長,三個人也稱為派,兩個人便可稱門,收十來個小把戲爛癟三,居然也高舉門派招牌出出風頭,反正誰也管不著誰,形成門派林立,空前茂盛的局面,也亂得一塌糊塗。

  白道朋友中,除了六大門派的一流高手之外,大多數的人對黑旗令主有所顧忌,非不得已不敢和持有黑旗令的人公然衝突。也因此一來,黑旗令主常見在江湖的聲譽,不但保持了二十年而不墮,且日漸盛隆。

  有這許多問題存在,所以黑旗令並非是萬應靈符,碰上一些不知死活,受不了烏氣的莽夫,經常要出些大小紕漏。二十年來,持有銀字令的人,先後死了四名,持有金字令的人,也被人宰兩個。甚至頂尖兒高手持有紅字令的北路之豪、京師魔影子賀開亮,也在十年前被人割走了六陽魁首,這事牽連極廣,至今仍是無頭血案。好在常令主有的是人,死了又補上一個,而對膽敢藐視令主的莽夫,報復手段之狠也日見慘烈。

  黑衣大漢聽老蒼頭的口氣不小,不許檢查,一時摸不清來路,請出了銀字令旗,也喝出了道。

  老蒼頭一看是銀字旗令,淡淡一笑道:「閣下,讓路。」他鬆開了剎車木,便待趕兩頭健馬起步。

  六大漢臉色一沉,同聲大吼:「你好大的膽,叫車中人出來回話。」

  文昌的頭早已伸出窗口,耳聽黑衣姑娘用傳音入密之術在後道:「小弟,問問他們為何而來。」

  他硬著頭皮伸手出窗,問:「諸位為何而來,何不見告?」

  左面大漢見文昌一表人才,且年歲甚輕,更摸不清來路,敢違抗黑旗令的人,豈是無名小卒?答道:「奉鄙長上的金諭,攔截在老君谷劫走秋山煙雨圖的鬼魑山堂,與老妖婆黑魅谷真。」

  文昌心中暗驚,但也鬆了一口氣,鬼魑山堂已不知逃到何處去了,黑魅谷真老妖婆他可未見過。

  「怪!搶圖的人有黑衣姑娘一份,怎麼牽扯上黑魅谷真老妖婆?」他心中暗怔,腦中湧上了疑雲。

  難怪他生疑,黑魅谷真是個女淫妖,既稱為老妖婆,自與美如天仙的黑衣姑娘無關。他哈哈一笑,道:「在下車中只有一位女伴,卻不知誰是鬼魑黑魅。」

  「在下奉命行事,必須一搜。」大漢答。

  文昌推開車門,道:「請尊駕過目……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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