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天涯江湖路 | 上頁 下頁
一一九


  同一天早上,靈蛇山到了不速之客。

  這位不速之客,是臉上有胎記的何萱。

  他撲了個空,八荒毒叟認為他是司馬英的朋友,將司馬英的詳情告訴了他,卻不知司馬英今後的行蹤。

  何萱回頭追向汀州府,他的臉色更難看了,司馬英的生死存亡,他太關心,星眸中失去了往昔的光彩,形如瘋狂。

  在半途,遇上了到處亂搜的戴雲天魔祖孫四人,四人也大吃一驚,八荒毒叟也治不好司馬英的體內遺毒,一切希望豈不成了泡影?

  何萱不能等待戴雲天魔,他的功力高,一聲後會,他走他的陽關道。

  戴雲天魔在歸途中,遇上了天南叟和戒貪和尚,這兩個傢伙敵不住張三丰,亡命而逃開去。

  戴雲天魔四人心急似箭,懶得理睬這兩個魔頭,逕自的奔向汀州,天涯海角尋找司馬英去了。

  從汀州府至贛州府,沒有官道,只有一條稍大的古徑,在叢山中蜿蜒轉折,十分難走。

  這條路確是遠,土著說全程有一千二百里,事實上不到五百里,只是小岔道太多,走岔了麻煩多啦!

  由於山多林茂,走這條路的人大多是成群結隊而行,免得讓攔路的好漢發財,更可避免被虎豹當做點心,所以單身客人並不多見。

  司馬英不打算以真名姓示人,穿了一身褐衫褲,將皮護腰掩住,劍和包裹背在背上,腰外繫了腰帶,插上簫囊。

  由於一再被傷病折磨,他臉上的古銅色已褪,換上了白色,白得有點帶青,頸旁有一條劍疤,像是換了一個人,臉型雖未更改,嘴角嘲世者的笑意仍在,虎目劍眉依舊,但如不留心分辨,不會有人知道他是大名鼎鼎的司馬英了。

  人要衣裝,佛要金裝,他這一身落魄裝束,與早先的司馬英判若兩人,英風豪氣在褐衫的相襯下,消失淨盡。

  褐衫配上他的高大雄偉的身材,像煞了一個淪落江湖的好漢。

  進入江西地境,山嶺不再高入雲表,但仍然山連山無窮無盡,江西瑞金縣本來就是山區的窮城。

  這天午牌末,他放開腳程趕路,繞過一處山嘴,前面出現一片平原,平原對面十餘里,又是山嶺連綿。

  平原近對面山區處,有一條小溪向南流,水勢湍急,溪上有條木橋,過了橋,小徑便又開始向山脊上伸展。

  距橋三里地,一叢叢樟木樹,枝繁葉茂,小徑穿過樟林,向小橋延伸。

  樟林中,三十餘名販夫正放下重擔,零落地散佈在樹根旁歇腳,正在吃乾糧,這些人是從汀州府回來的。

  擔中有從汀州販口的土產藥材一類山產。

  司馬英向人群散處的林下走去,心說:「我也該吃午餐了,這兒倒是一處歇腳的好所在。」

  遠遠地,便聽到林中爆發出一陣大笑聲,接著是一陣喧鬧,最後人聲一靜,有人用俚語豪放地高歌:「贛江的水啊!長又長,哎喲喲!」

  最後那聲哎喲喲,聲音特別響亮,原來是眾人合唱,一唱百和。

  接著,唱的人往下接:「贛州的小伙子啊!不靠天,哎喲喲!萬水千山,哎喲!腳下過啊!哎喲喲!手提肩挑,哎喲!論短長啊!哎喲喲!四海闖蕩啊!稱豪傑,哎喲喲!一旦回家啊!卻變綿羊,哎喲喲!娘子的一條粉臂兒啊!挑不起,哎喲,娘子的媚眼兒啊!哎……」

  「哈哈哈……」狂笑聲打斷了唱聲。

  有人叫:「三哥沒出息,再往下唱,可得要頂著夜壺跪床前了。」

  「缺德了。」

  「哈哈哈……」

  接著是一陣轟然狂笑。

  有人叫嚷:「哈哈!三哥唱的倒是有道理,憑良心,誰不在外面餐風宿露逞英雄?誰又好意思在家裏欺負自己的娘子?哈哈!從沒聽說過出了在家裏打老婆的英雄,是麼?」

  「哈哈哈哈!」

  司馬英在狂笑聲中走入了人叢,笑聲突止,四面八方的小伙子,全用懷疑的眼光打量著這位落魄孤身客人。

  有些人盯住他背上的劍靶。

  司馬英在一株樹幹下坐下,倚在樹上打開了革囊,取出幾個蒸餅米糕,大聲用土語說:「諸位,唱啊!不必因在下出現而掃了諸位的興頭。」

  他右側有一個身材結實的人,正扭頭向他注視,目光中雖無敵意,但狐疑之情見於神色。

  司馬英又掏出一包鹵肉,信手遞過說:「老表,別見外,請。」

  大漢臉上神情一懈,含笑拒絕道:「謝謝,哦,老弟的口音像是吉安府人。」

  司馬英抓了一塊肉咬了一口,說:「在下正是吉安府人氏,老表,請啦!贛州的小伙子最豪爽,不必客氣。」

  大漢抓了一塊肉往口裏塞,咽下一口說:「老弟,見笑了,我們是從汀州府販貨回來的,在這兒歇歇肩,我姓湛,叫湛敬,老弟貴姓大名?」

  司馬英略一沉吟,說:「在下乃是走方郎中……」

  「哦!老弟是祝由科?」

  「不!祝由科不用堿石藥物,湖廣辰州方有,在下用碱用藥,聊算郎中。」

  「貴姓是……」

  「江湖人不大示人姓氏,大多稱綽號,在下叫……叫亡魂劍客。」他由自己參悟的劍法,自己用來做綽號。

  湛敬吃了一驚,說:「老弟是江湖英雄麼?」

  「哈哈!江湖沒有英雄,英雄怎會像在下一般落魄?」

  四周的人,似乎已將新來的客人忘了,各自找對手閒聊,嬉笑之聲不絕於耳。

  橋對面,響起了馬蹄聲,但在林中看不見,不知來的是什麼人,蹄聲急促,有人飛騎趕來。

  司馬英進完食,用衣袂淨了手,他故意將衣衫弄髒,以便適合落魄的身分。

  湛敬已離開了他,到自己的擔籮上掏酒葫蘆。

  司馬英本想起來走路,眼角突從樹影中看到遠處野草不住顫動,像是有巨物隱伏在內,他不走了,掏出斑竹簫,坐正了身形,引簫就唇。

  淒涼抖切的音符,在天宇下流動,令人心顫的哀傷簫音,引得三十餘名大漢停止了喧嚷,齊向這兒訝然注視,神色極為哀傷,是《安魂曲》,他最喜愛的一支曲子。

  三十餘名大漢入了神,除了簫音,死一般的靜,似乎天宇下已無生物存在了。

  林外草叢中,接二連三站起了八名青布包頭,青色勁裝,懸劍挎刀的兇猛大漢。

  「哈哈哈哈!」狂笑聲在八名兇猛大漢口中發出。

  八個人全向林中走來。

  三十餘名商販大吃一驚,扭頭一看,臉色大變,同聲叫嚷著抽出他們的扁擔。

  扁擔長有八尺,兩頭扁而尖,兩端各有四枚平頭釘,作為掛籮繩之用,如果有警,便是最趁手的兵刃。

  江西山區的土著,大多設有武館,年輕小伙子大都會幾手防身武藝,玩槍耍棍不含糊,一棍在手,拼起命來便是拼命三郎。

  領先一名兇猛大漢狂笑一聲,手按在劍靶上,大聲說:「老表們,你們家中上有高堂,中有嬌妻,下有子女,如果想動傢伙,必有孤兒寡婦,誰不要命,請上。」

  一個商販大踏步迎上,也大聲說:「諸位,有何見教?」

  「見教不敢當,收些買路錢買酒喝。」兇猛大漢答。

  「我們身上銀錢有限,家中有妻兒等米下鍋。」

  兇猛大漢怪聲怪氣地說:「老表,你放明白些,你們家中有妻女等米下鍋,官大爺們卻要等我們的腦袋掛在城門口示眾,用腦袋換你們的買米錢,本大利少,你們還不願意?我,天下第一堡的老大,天罡手趙天雄,殺人上千,手上血腥未乾,你們如果……」

  眾商販嚇了個膽裂魂飛,大概天下第一堡的威名天下聞名,一個個臉上變色。

  其中一個壯著膽叫:「天下第一堡雷家堡主,乃是一代英雄,怎會與我們這些苦哈哈討酒錢?你們……」

  「我們,我們風雲八豪自己的地裏不長銀子,不找你們找誰?說!你們要錢還是要命呢?」

  司馬英安坐不動,半閉著眼,《安魂曲》哀傷的音符,在空間裏抖動。

  「咱們拚!」湛敬暴喝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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