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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七


  怪!只能看到大廳的燈光,其餘的門窗緊閉,看不到任何光影,大門前,十餘名男女老少正在等候他們。

  經過一夜的忙碌,八荒毒叟在凌晨方離開後廳煉毒房,面色沉重走向中廳樓上的雅室去了。

  司馬英昨晚也整夜失眠。

  因八荒毒叟在夜間替他檢查全身,放了一些血,試了幾味藥,每一次臉色都夠沉重,他知道有點不妙,失眠並非無因。

  一夜中,他思潮起伏,前情往事紛至杳來,他有點英雄末路的感慨在心頭,也為自己行將離開塵世而悲哀,察言觀色,看了八荒毒叟沉重的神情,他心中燃燒著的生命之火,正在逐漸熄滅。

  八荒毒叟是個用毒殺人的最佳劊子手,而不是一個好大夫,以毒攻毒他辦得到,但以毒救人他就掩不住神色的緊張流露,給予病人精神上的威脅極為沉重。

  司馬英剛好吃完下人送來的一杯淡黃色濃羹,房門已悄然而開,進來了八荒毒叟和他的獨子顧重華、大孫兒永君、孫女倩君。

  顧姑娘捧了一個雕花檀木匣。

  永君提了一個大革囊。

  四個人神色凝重,魚貫進入室中。

  司馬英迎上行禮,一一道好,他的神情,反而顯得開朗,一個堅強的人,間或會有感情脆弱的時候,但絕不會在人前流露。

  他就是這種人。

  八荒毒叟命他坐下,他自己坐了主位,冷靜地說:「司馬少俠,老朽已盡了全力。」

  「謝謝老前輩的隆情高誼。」司馬英由衷地感激道謝。

  「首先,你得準備承受打擊。」

  司馬英心向下沉,但仍淡淡一笑道:「晚輩是百劫餘生,活著已是僥倖,有何不幸,相信仍可擔承,老前輩但坦誠明示。」

  「戴雲天魔的解毒丹,只能稍延片刻,事實上並無大用,而因何近日來經脈未起變化,老朽仍找不出原因何在,兩種奇毒已在經脈中結積,經脈分佈全身,可以說,全身各處皆受到損害,幸而有血果壓制,致能拖至現在。」

  「可有解救之方法?」

  「有,但……」

  「老前輩但請明示。」

  「如要使經脈中結積的奇毒消除,必須用另數種奇毒加以中和、融解,然後再用藥逼出來。」

  「這種奇毒老前輩有麼?」

  「老朽的毒藥,以草木之毒為君,丹砂之毒為巨,效力並不太可靠,但仍可應急,只是……只是……」

  「須冒風險,是麼?」

  「可以這麼說,服下之後,痛苦非人類所能忍受,而且……而且……」

  「老前輩請直言無隱。」

  「老朽只好直說,藥性不夠猛烈,三年兩載之後,經脈仍然逐漸堵塞,後果不用老朽多說。」

  「這是說,只能救急治標,而不能治本?」

  八荒毒叟沉重地點點頭。

  「也就是說,晚輩仍可多活三年兩載?」

  老人家仍點點頭,不住苦笑。

  司馬英長揖到地,爽朗地說:「三年兩載延命之恩,不敢或忘,請老前輩下藥。」

  「你可以三思。」八荒毒叟木然地說。

  「晚輩已別無抉擇。」

  八荒毒叟長吁一口氣,站起說:「事實如此,再拖不了多少天,約在兩年之後,當氣血感到遲滯,頭腦不時感到昏眩,四肢不時出現虛軟脫力之際,請到故園一行,這兩年中,老朽將行腳天下,尋找一種異種神蛇,希望取得可剋兩種奇毒的元精內丹,或許可以為你效勞。」

  司馬英笑謝道:「老前輩的隆情,晚輩心領了,這三兩年中,江湖變化太大,晚輩是否能活三兩年,未敢逆料,也許在出山之後,便喪身刀劍,路死路埋,用不著遙想日後之事。老前輩是立即下藥麼?」

  八荒毒叟祖孫四人,全用難以言宣的神色,冷冷地凝注著他,顧姑娘的星眸中,淚光閃閃。

  八荒毒叟久久方說:「你對生死二字,似乎看得很透徹。」

  「晚輩不敢說已經大徹大悟,但並不十分介意,事實上,晚輩對生命仍十分留戀,假使一個人毫不珍惜自己的生命,活在世間不僅害己,也害了別人,這種人又何足道哉?」司馬英苦笑著答。

  八荒毒叟不住點頭,接過永君手上的革囊,取出一綑牛筋索說:「服藥之後,痛苦無比,人必形如瘋狂,但又絕不可制穴抑止,所以必須先將你綁起來……」

  「不必了,晚輩受得了。」

  「防患於未然……」

  「晚輩不敢自詡是鐵鑄之人,但痛苦卻忍受得了。」

  八荒毒叟放回牛筋索,接過顧姑娘手中的檀木匣,說:「由你身中食人樹奇毒的情景看來,你確是個鐵打的人,好,咱們立即下藥。」

  他將木匣放在几上,取出五隻玉瓶,還有三隻小陶甕,將裏面五顏六色的濃汁,調和在一個瓷碗中。

  室內,各種辛辣刺鼻的氣味在空間裏流動。

  司馬英已換了一身青布兩截衫褲,皮護腰放在床頭,嗅到異味後,只感到頭腦昏昏沉沉的。

  八荒毒叟調好藥汁,送到他手上,莊嚴地說:「忍受得了非人的痛苦,喝下去,如果不,請等會兒招呼一聲。」

  說完,頭也不回出房,再轉身招呼兒孫退去。

  不等眾人出房,司馬英已喝乾了碗中的毒汁,躬身抱拳送眾人出房。

  「砰」一聲,房門關上了。

  這一聲暴響,像一隻巨鎚兇猛地撞向司馬英的胃部。

  嘔,嘔不出,吐,吐不掉,腹中像一堆烈火在焚燒,身外卻像有一座萬仞冰山向下壓,要燒毀他的內臟,要冰凍他的身軀,然後壓成粉末。

  天旋地轉,寒熱交加,身上每一顆細胞都要分裂,每一條神經都要爆炸。

  「天啊!」他心中狂叫,倒在地上翻騰。

  許久許久,他滿口溢血,但仍不出聲叫喚,直至最後,他終於聲嘶力竭地叫:「我受得了,我……受得……了,哎……」

  「砰」一聲,房門開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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