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天涯江湖路 | 上頁 下頁
五四


  她說得不錯。在司馬英中劍倒下之時,他那傲視寰宇的英風豪氣,並未因即將死亡而減弱,只說出委實是一瞥卻避,他司馬英不是無恥之人,雖則她美絕塵寰,下一句雖未說完,但言中之意分明是還不至於今他司馬英做出下流舉動。

  短短幾句瀕死前的話,已打動了她的芳心。

  他們並非是一見鍾情,而是逐步瞭解而生出愛慕的。司馬英醒來時,先瀏覽群書,而後弄簫奏出《安魂曲》。

  在她說來,不啻在黑暗中看到了一道炫目的光華,那光華的中心就是司馬英。她已毫無遲疑地將自己投入這道光華之中,毫不保留地將心交付與他,也決定將自己的終身託付給他。

  她相信,十年歲月中,她絕對有機會向他吐露心曲,他也必將因愛好相同而對她生出愛意。

  她在感謝上蒼給她這次機會,終於讓她找到了一個可以託付終身的人了。

  自她瞭解人事之後,曾多次到南昌府外公家中見世面,由於她人生得美,才華過人,極得家人親友寵愛,未免有時過於孤芳自賞,將所見到的少年子弟看得如同糞土。

  想不到平空闖來了一個才華更高的和司馬英,而且英偉孤傲,一如她夢中所幻想的理想男人的造型,加以溫泉溪中的光景,她已認定這是上蒼的安排,他不死,她豈能另嫁?

  女兒家清白之身落在男人眼下,想起來就令她難以或忘。

  一連串的難忘情景,逐漸打開了她的心扉,她一顆心已有堅定不移的安排,向他毫不遲疑付出無比深厚情感,這是她的初戀,她十分慎重而珍惜。

  打開了琴盒,她的希望破滅了,她的心碎了,像在萬丈高樓失足。

  她意識到她這一生除了痛苦,已沒什麼可以讓她保留了,剛萌芽的癡情初戀,已隨風而逝。

  吟風閣的風輕掠過窗檻,她的心已隨風飛走了。

  她聰慧絕倫,只消瞥過兩封書信,她已經明白了一切,愛情已從明窗中飛走了,也許永不再回。

  兩封書信一呈何爺爺,另一封龍飛鳳舞地寫著她的名字。他為何要留書,這比青天白日還明晰啊!

  她流下了兩行情淚,發出一聲絕望的嘆息,渾身發軟,仆伏在書案上,只說了一聲「他走了」,三個字卻費了六個字時間。

  房門徐開,奔入了佩玉姑娘,驚叫一聲,奔到叫:「姐姐,姐姐,你說什麼?你……你醒醒。」

  佩玉大概心中焦急,急忙扶起姐姐,只看到姐姐滿臉淚痕,臉色蒼白,而且渾身顫抖,只驚得花容變色,骨肉情深,她尖叫起來。

  佩玉櫻唇顫抖,虛脫地叫:「不!不!你不能走,你……」

  佩玉心向下沉,惶然叫:「姐姐,誰走了?誰……」

  「英大哥走了,他……他不辭而行,他走了。」

  「什麼?英大哥走了?他不是和小弟去摘碧桃麼?」

  在姑娘伸出抖動著的手,揭開了琴盒,說:「他確是走了,將痛苦留給我們。」

  佩玉一把抓向書信,「叮」一聲琴鳴,心太急,抓斷了一根琴弦。接著是一聲尖叫,她向房門掠去。

  萱姑娘向房門口舉步,任由珠淚不住滾碎在胸襟,一面喃喃低語:「不!這不是真的。如果你真的走了,哪怕是踏破鐵鞋,歷盡海角天涯,我也將追隨在你的身旁,死而後已。」

  不久,一家人騷動起來,分頭四出。

  老奶奶和媳婦施彩月,帶著兩位姑娘向南追。

  她們來晚了,司馬英已經遠出五里之外,正伏在一個土坑中藏身,因為他已聽到她們焦急的呼喚聲,知道她們已經找來了,他必須離開,絕不能出面。

  他知道自己不能留下,十年時間太長。

  另一原因是,他發覺他對萱姑娘已經動了真情,她太好了,但他卻是個亡命之徒,一個微不足道的天涯浪子,他有他的抱負與希望,怎能在這兒被兒女柔情消磨了雄心壯志?又怎麼能誤了她的終身?

  他能帶著她流浪江湖尋找爹娘?他怎帶著她和武林群豪拼死活?

  他的回答是不,唯一可做的事,是趁早揮出慧劍,斬斷行將罩來的情絲。

  他知道她們功力超凡入聖,不敢移動,靜靜地等候著天黑,想在晚間撲奔正東覓路出山。

  在他左近十餘丈,那雙怪眼也躲在一棵枯樹中。

  夜來了,山梁上傳來了一陣令人酸鼻的簫音,蒼涼抖切,如泣如訴。

  「《安魂曲》,天哪!是她,她仍未回去,夜涼如水,她……她為何不善自珍攝?」他喃喃地叫。

  多少次,他要挺身找她,卻又一次次被自己所阻止,伏在洞中不敢移動。

  夜風蕭蕭,午夜了,山野中猛獸的吼聲令人驚心動魄,鬼谷中稀奇古怪的嘯聲令人毛髮直豎。

  《安魂曲》共奏了十遍,三更後方不再聽到簫聲。

  他吁出一口長氣,躍出了土坑。

  抬頭四望,從星斗中分辨出方向,便向東急走。

  攀上了一座高峰,扭頭北望,迷谷中大霧漫天,黑沉沉像覆著一塊無限大的錯罩。南面,鬼谷的奇異嘯吼動魄驚心,不時有巨大的慘綠色鬼火八方飄浮,益增陰森可怖,黑色的叢莽不知隱藏了些什麼妖魔鬼怪?

  「別了,不知何日再能重逢,也許永遠也沒有機會見到你們了。」他向迷谷的方向默念著。

  再注視了一眼,他長吁一口氣展開輕功飛掠。

  掠下了山腳,驀地,他站住了,倏然轉身。

  依稀,他感到身後有人跟蹤,一陣無形的重壓壓迫著他的神經,沒來由地感到毛骨悚然,所以突然回身。

  身後沒有任何異狀,黑沉沉的樹林的手不見五指,即使有人跟蹤,也不易發現。

  「難道有野獸跟著我麼?」他想。

  即使是野獸,也是極兇險的威脅,黑暗中視度不佳,突然在後面襲擊,可能發生不測。他折下一段三尺長樹枝操在手中,小心戒備著向前走。

  原來盯在他身後的怪眼,已經從一雙變成了三雙,在他身後十餘丈處亦步亦趨緊追不捨。

  等司馬英走後不久,三雙怪眼聚在一塊兒了,正低聲商議,其中之一說:「這傢伙所走的方向,正是仁老和眾兄長潛伏之地,真妙,省了咱們不少事。」

  「這人真是從迷谷出來的麼?」另一人低聲問。

  「是的,愚兄已等了他一天一夜,但怕打草驚蛇,所以不敢貿然下手。」最先發話的人答。

  「迷谷的妖婦可怕,咱們還得跟蹤遠些再下手。」第三個人沉聲發表高見。

  「哼!怕什麼?天完煞神還要叫咱們闖谷,咱們豈能畏首畏尾?她們是人不是妖,用不著伯,何況還有天完煞神在旁候機下手,咱們何懼哉?」

  「他們為何不自己闖谷?怪事。」

  「這些事咱們不必過問,反正叫咱們探道,咱們便依命行事就成。探道唯一可靠之法,便是抓一個谷中的活人帶路。這傢伙是在谷中逃出的人,正有大用。走!我發訊招呼前面的人。」

  夜空中,傳出一長兩短的淒厲嘯聲。遠遠地,也傳來同樣的嘯聲。

  由於入夜以後,異嘯聲此起彼落,這數聲異嘯雖有點特殊,卻並未引起司馬英的特別注意。

  掠過山腳,沿東面一條山谷向前急射,正走間,前面茂草之中,突然飛起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陰笑,聲音不大,但直震耳膜,冷厲萬分,令人聞之只感到頭皮發炸。

  司馬英從不相信世間會有妖魔鬼怪,膽大包天,聽笑聲刺耳,他站住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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