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天涯江湖路 | 上頁 下頁
一〇


  司馬英抱拳一禮,毫無表情地問:「請教師父,貴寺還有人寄宿麼?」

  他滿肚子怨氣,正想找幾個在這兒任眼線的人出口惡氣,可是他失望了。

  和尚含笑搖頭答:「施主是到敝寺找朋友麼?好教施主失望了,前兩年已經不再有遠道客人寄宿了。施主請入寺隨喜,見佛不參,定然是……」

  司馬英搖手阻止和尚嘮叨,說:「在下有事,不再打擾寶剎。」

  說完,大踏步轉身,向左側小道舉步。

  這條路他認得,十年前來過。

  梅谷谷口景物依然,只是樹叢比十年前更高大更茂密。

  石壁上巨大的「亡魂谷」三個擘窠大字,雖仍極為醒目,但由於被風雨所侵襲,加上石谷不住侵蝕,似已失去昔日的光輝。

  他遠在半里外,已聽到谷口有人說話,但怪石起伏,仍看不到人影。

  他感到心潮一陣波動,熱血沸騰,到了他出生之地,爹媽的消息杳然,他怎能不激動呢?

  依稀,他腦中幻出大雪紛飛中,一群兇神惡煞提刀帶劍,殺入了天心小築,劍氣飛騰,血肉橫飛,爹媽和一些叔叔伯伯們,一一在血泊中掙扎……

  他熱血上湧,虎目中兇光暴射,殺氣泛湧,情不自禁地一聲大叫,接著仰天發出一聲震天長嘯。

  嘯完,他吁出一口長氣,心中舒暢了些,心說:「總有一天我會回來。是的,我誓必回來,回來重建天心小築,這一天不遠了。」

  谷口右側一座巨石頂端,隨著嘯聲站起三個人影,全用訝然的目光,迎接著昂然而來的司馬英。

  那是兩男一女,衣袂迎風飄飄。

  男的年在十八九左右,劍眉虎目,健壯雄偉,玉面朱唇,長得極為俊秀。

  不同的是,一個四方臉,一個是蛋形臉,恍若臨風玉樹,倜儻不群,兩人都身穿青色儒衫,束髮,腰懸長劍,站在那兒氣度雍容,神態瀟灑。

  與司馬英相較,他們沒有他雄壯,更缺少司馬英那股子粗獷豪邁的氣度,白白淨淨像是大姑娘不像是練家子。

  女的大約十五六,花一樣年華,頭上是三丫髻,那是還未結婚閨中少女的標記,三丫髻上,簪了三圈珠花環,顯得極為秀氣,散發著青春的氣息。

  上身是窄袖子翠綠春衫,繡金花同色鸞帶,紮管褲,翠綠繡梅花的小弓鞋前端,尖尖的鐵尖兒令人望之心寒。

  如要被踢上,乖乖!骨頭快準備打補丁,不然準備肚破腸流,小蠻腰小得真可憐生生,仍要掛上一把沉重的寶劍。

  是貨真價實的劍,夠重,她竟掛在小腰上,其造孽,不怕墮折了小蠻腰?

  她的臉蛋也是蛋型,吹彈得破,有八分像那蛋型臉的少年書生,深潭也似的大眼睛,似在向人訴說她的少女心事。

  玉雕瓊鼻,小小的弓形小嘴紅得發亮,嘴角微向上挑,不用問,這丫頭定然刁蠻俏皮。

  三名少年男女注視著昂首闊步而來的司馬英,臉上現出了笑意,英雄惜英雄,大概他們已認定司馬英是位英雄人物。

  司馬英修為將臻化境,見有人,心潮立即歸於平靜,意動神隨,眼中神光亦已悄然隱去。

  他大踏步進入谷口,對石上的三個人連瞧都不瞧一眼,越過石下,向谷內走去。

  人就是這樣怪,有些人怕人看他,有些人卻又惟恐別人不看,不看不睬,太掃興了。

  三個少年男女大概就是後一種人,大概感到臉上無光。

  少女小嘴一撇,哼了一聲說:「太傲慢了,有什麼了不起?像頭蠻牛。」

  「小妹,不可無禮。」蛋型臉少年向她低喝。

  小丫頭又哼了一聲,倒沒做聲。

  司馬英懶得計較,目前他不想生事,仍向谷內走,連頭也沒轉側一下。

  方型臉孔少年向司馬英的背影呶呶嘴,向少女低聲說:「表妹,咱們跟上,好歹要戲弄他一下。」

  小丫頭「唰」一聲便躍下三丈高的巨石,輕靈得像隻燕子,兩個少年也飛掠而下,也向谷中走去。

  司馬英知道他們跟來了,心說:「好傢伙,不惹我便罷,真要生事,哼!」

  谷中梅樹已經結實累累,綠葉成蔭。

  近谷底崖壁下,破敗了的天心小築,經過二十年的風雨侵襲,大部均已崩塌,野草和藤蘿叢生,已成了狐鼠之穴,像座廢墟了。

  司馬英站在廢墟前廣場中,廣場野草深可及腰,眼望著原是屬於自己的家園,只感到悲從中來,家破人亡的感觸,湧上了心頭,只覺得眼前一陣模糊。

  他是個堅強的人,睜大著眼睛,淚水刺激得眼睛有點不舒服,但他不敢眨動,他知道,如果眨動了眼簾,淚水定然會掉下來。

  這是軟弱的表現,怎成?

  他木立著不動,像個石人。

  他的心在狂呼:「爹媽,你們在哪兒?英兒發誓,要重建天心小築,要重整破碎的家園。除非英兒骨肉化泥,不然定能辦到,也必須辦到。」

  後面草聲簌簌,有人接近身後了。

  他心中立生警兆,淚水很快地止住了。

  廢墟的左面斷瓦頹垣中,草叢藤蔓在緩緩移動,有人。

  身後,響起了四方臉少年的聲音:「哈哈!大清早來這憑弔廢墟,不是狂人就是瘋子。」

  司馬英未加理睬,拔出長簫坐下,心平氣和地開始凝神吹奏裊裊簫音徐引。

  顫抖著的簫音,充溢在天宇間,低徊淒切,如泣如訴,似午夜嫠婦悲啼,像水流嗚咽,令人聞之酸鼻。不由自主悲從中來,淚下沾襟。

  廢墟中,徐徐站起一個披頭散髮的怪人。舉目遙望,靜靜地站在那兒像個石人。

  低徊哀傷的簫音,在空間裏旋迴飄逸。

  身後三丈處,三個少年男女本立在那兒,大串珠淚滾下了腮邊,臉上現出哀傷的線條。

  簫音徐斂,不久悠然而止,但那淒切哀傷的音符,似乎仍在天宇中旋迴飄浮,在耳畔裊裊未盡。

  司馬英收好了蕭,臉上神色木然,徐徐站起整衣。

  「呔!」廢墟中傳出一聲大吼,正是那披頭散髮的怪人,左手遙指司馬英,鬼怪般的臉孔令人望之心悸,戟指叫:「誰在吹《安魂曲》我山海夜叉居天南並未死,你敢來此咒我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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