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鐵漢妖狐 | 上頁 下頁
一六


  “多可愛的小人物啊!”他感慨地輕呼。

  他撐過去了!他熬過去了!三天,他在鬼門關裡裡外外徘徊。針上的毒物毒性緩慢而霸道,一陣陣週期性揮發,一次比一次強烈,因之他所承受的痛楚,也是一陣比一陣兇猛。高燒令他口裂舌枯,筋骨猛裂的抽緊,痛徹心脾,痙攣幾乎抖散了他的骨骼,昏而後醒讓他的神魂在天堂與地獄飄泊……他憑藉的是一些並不對症的藥物,與忍受痛楚的耐力,堅強的求生意志。吳發真的是辛苦,三天三夜在床邊照料看他,不斷地給他用冷水抹身,不斷灌他大量的冷開水,餵他一小碗一小碗的肉汁,以加強他的體力,不斷拍揉他抽緊的筋骨肌肉,壓迫胸腹幫助他呼吸。這位可敬的小人物,第四天也疲倦得快倒下了。痛苦的浪潮終於像退潮般退去了。可愛的陽光,從窗外透入這充滿臭味的斗室,他從連續不斷的惡夢中醒來,光赤的身軀全是冷汗。

  眼前出現罕有的光明,昨天仍然朦朧的視力恢復了。他看到了陽光,看到伏在床口坐在床下的吳發,沉睡得像個流著口涎的嬰兒。他感到口渴,但不忍叫醒睏極睡去的吳發。室中寂靜,他伸伸手,不錯,可以活動自如了,但由於大量的失水,手上肌肉瘦得見骨而不見肉,瘦得蒼白難看極了。能活動自如,他心中一寬,閉上深陷眶內的雙目,他陷入沉思境界。前情往事紛至沓來,那天的情景在他的幻覺中一一的重現,像是真實的,記憶是那麼清晰,感覺似乎更為敏銳,一切的變化如在眼前一般,一舉一動清晰地在他的腦簾中幻現,巨細無遺。那入鼻便神智消散的異香。那雙擒住他而表面卻像擁抱他的雙手,多可怕!那賣唱的四弦琴。那娼婦,那老鴇婆。還有兩個憤怒撲向賣唱者的人影,可惜他那時已看不清眼前的景物了,那會是什麼人?為什麼要助他?

  貌美如花,毒如蛇蠍!“你們……”他瞋目大叫。“哎呀!卓……卓爺……”吳發驚跳而起。“吳大叔!”他臉上嚇人的神色消失了:“你在這兒幹活,一年賺多少銀子?”

  “哦!放勤快些,不亂花一文錢,一年攢七八十兩,家裡面勉勉強強可以活下去。”吳發給他倒來一碗水:“家裡面種的地,就算是積蓄了,三年五載,我就可以買牲口打水井,以後即使再鬧災,或許能撐過兩個荒年。”

  “你覺得這樣過得快樂嗎?”

  “是的,卓爺。”吳發臉上有異樣的神采:“我認真工作,每年回家看一趟妻兒,活得安心,活得有希望,苦雖然苦,但也快樂滿足。”

  “哦!願活的心安的人,永遠平安快樂!”他由衷地說。但他的心中,卻感到沉甸甸的。他活得不平安,也不真的快樂。因為他不甘心,他不以為活得心安就可以快樂。他與吳發是截然不同的人,心境也就有很大的差異。

  又休養了兩天,他以難以令人置信的速度,向復原之途快步邁進。當他出現在客棧店堂時,引起騷動是可想而知的。他不作任何解釋,取回寄櫃的包裹行囊,結賬離店,在聞風而來察看的人趕到之前,他已消失在茫茫的人叢中。踏入胥門外的鐵器店,他先在兵器架上巡視一番。兵器架上,各式各樣的長短兵器琳琅滿目,刀劍槍斧的手藝都不差。那年頭,不但東南海疆盜賊如毛,連紫禁城內也經常鬧賊,治安之差可想而知,在旅途碰上強盜平常得很,因此兵刃的生意特別好,供不應求。

  “客官如果要訂造,不論任何尺寸和份量,保證不會令客官失望。”陪著他看樣的店伙熱心地拉生意:“小店的招牌遠近馳名,有口皆碑。”

  “不必訂造,我買現成的就成了。”他取出了一把蛇皮鞘的狹鋒單刀察看:“唔!鋼還不錯。”

  “這是百煉鋼,貨真價實。客官只要看本店的師傅替客官開鋒,就知道鋼的硬度和火候了,普通的礪石根本耐何不了它呢!”

  “不必開鋒。”他笑笑:“我買這一把。”

  “謝謝客官光顧。”

  “還要一些附件。”他說:“四寸連護腰的佩帶,要雙層皮的,貴店有暗器嗎?”

  “有,有,不但有現成的飛刀飛劍鏢箭,還接受客官訂製特殊技巧的暗器……”

  “不需要技巧的,能殺人就好。”他冷冷一笑:“我要中型的六寸柳葉刀,那種不輕不重一刀致命的柳葉刀;任何兵器店隨時可買到的柳葉刀。”

  第二天,有人在府前街看見他佩刀出現。跟蹤的人,終於發現他住在閶門外虹橋旁的東海老店。虹橋也就是昔日的吊橋,從裡面雇船或陸行,皆可直達楓橋鎮運河碼頭。夜間如果水性不差,可以利用水門偷渡進城;水門夜間可以管制船舶,但卻擋不住人從水下面出入,閘門可以鑽進鑽出。東海老店的店東不簡單,江湖朋友提起十年前的太湖蛟,識與不識都會稱讚他是條漢子,太湖蛟荊士英不是省油的燈,在他店中鬧事的人,最好先秤秤自己的斤兩再作打算。薄暮時分,兩名青袍中年人,在太湖蛟的貴賓室會晤,客套一番,來客道出來意。

  “荊兄,兄弟的意思,是請荊兄將這姓卓的趕走。”那個留了絡腮鬍的青袍人說:“城內城外沒有他容身之地,他想鬧事也沒有落腳處。”

  “哈哈!聶兄,你說的是外行話。”太湖蛟笑著說:“江湖人什麼地方不能藏身?任何一處角落皆可潛伏十天半月,用得著落店嗎?他在敝店落腳,在你們來說,該是求之不得的事,至少可以知道他的一舉一動,瞭解他的動向;知彼工夫你們佔了先。如果把他趕走,他帶了乾糧往偏僻處所一躲,白天睡大覺,晚上出來活動,結果如何?天氣炎熱,不怕受風霜之苦,任何地方都可躲,是不是?”

  “這個……”

  “還要兄弟趕他離店嗎?”

  “荊兄分析得夠明白了!”聶兄點頭說。“聶兄,話講在前面。”太湖蛟收斂了笑容:“姓卓的是敝店的客人,是敝號的財神爺。俗語說:打狗看主面。聶兄為本城安寧著想,因此想將他驅逐離城,未可厚非,但請不要在敝店鬧事,可不要像楓橋客棧一樣,在眾目睽睽之下鬧出人命來,迷香薰倒了不少無辜的旅客。聶兄,你明白兄弟的意思嗎?”

  “兄弟天膽,也不敢在荊兄的店中撒野。”聶兄訕訕地說。“那可不一定哦!”太湖蛟的怪語音拉得長長的:“一個人為了保全自己,情急時任何怪事都可能做出來,包括殺人放火,六親不認。聶兄,姓卓的不會威脅到你的安全吧?何必操之過急……”

  “荊兄……”

  “哈哈!事不關已不勞心,兄弟不會過問旁人的事。不過,咱們是同城的人,交情不薄,胳膊往裡彎,兄弟不會向著一個陌生人得罪朋友。有何需要,兄弟會全力相助,但請不要在店中鬧事,不然,兄弟就無法向江湖朋友交代了。姓卓的只要離開店門,他的死活就與敝店無關了。”話已經說得夠明白,太湖蛟是個做事講原則的人。“兄弟理會得。”聶兄說得有點勉強。“聶兄,聽得進逆耳忠言嗎?”

  “荊兄有何見教?”

  “兄弟不才,年輕時總算闖了二三十年江湖,不敢說經驗與見識如何豐富,至少見過各式各樣的人。”太湖蛟語氣是誠懇的:“這姓卓的年輕氣盛,煞氣直透華蓋,迄今為止,兄弟還不知該將他列為俠義人物呢?抑或該列入江湖兇魔。可以斷言的是,他是個積恨甚深,武功深不可測的極端危險人物。對付這種人,所付的代價將極端慘重,令人不寒而慄。聶兄,如果我是你……”

  “荊兄之意……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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