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鐵漢妖狐 | 上頁 下頁


  其實,姑蘇的名勝,天平山恐怕是十六景中最冷僻的一景,除非真有到范氏義莊,瞻仰范仲淹高義的雅興。他不是為了瞻仰范氏五代遺容而來的,信步登山。過了一線天,遊人已稀,景物一變,大石蹬道直上山巔的白雲。還有比他先上的人:那兩位小書生。山巔平坦,所以叫天平山。遠遠地,便看到望湖台的八角亭內,那兩位小書生站在亭外,輕搖摺扇遠眺天水一色的浩瀚太湖。他信步而行,向望湖台走去。滿山全是楓樹,大概到了秋天,這裡一定楓葉紅於二月花,大可拾取一片楓葉題詩往御河放,說不定精誠格天,也來一段紅葉姻緣。距望湖台還有百十步,驀地,他站住了。八角亭外,多了四個人,四個佩了刀劍的人。他居然不知道這四個武林人從何處鑽出來的。也許,這些人早就來了,早就躲在亭後不遠處的楓林內。

  兩位小書生年約十七八,身材修長,玉面朱唇,有一雙亮晶晶充滿靈氣的大眼,人如臨風玉樹,倜儻出群。看相貌並不相同,但人品氣概卻是一時瑜亮。他本能地覺得,即將有事故發生,略一遲疑,腳下一緊,泰然地向望湖台走去,這裡是人人可來的地方,他沒有半途躲起來的理由。

  那位輕搖描金摺扇,瓜子臉年輕書生,似笑非笑地掃視了在一旁虎視眈眈的四個中年人一眼,似乎對這些人所佩的刀劍無動於衷。學舍中的生員,除了苦讀經書詩詞之外,還得勤練弓馬、學劍,所以對刀劍沒有害怕的理由。“你就是那兩個在寒山飛魚峽,打傷婁門宗政大爺的人?”那位生了一雙山羊眼的佩劍中年人陰森森地問:“不要試圖否認,昨天你們訂船,咱們就算定你們今天要來游天平山,所以先一步來恭候大駕。”

  “本公子曾經否認了嗎?”瓜子臉書生笑吟吟地反問,摺扇輕搖,若無其事,扇上所畫的蘭花,好像出於唐伯虎的大手筆,如果是真跡,最少可值一百兩銀子。

  “不否認就好,兩位貴姓大名呀?”

  “本公子姓南宮,南宮鳳鳴。這一位是本公子的同窗,姓裴,裴宣文。你們記住了沒有,閣下呢?不會是無名無姓的人吧?”

  “在下霍金彪,宗政家的門下子弟。”

  “唔!不錯。”南宮鳳鳴輕蔑地睥睨著對方:“宗政子秀綽號叫吳中一龍,宗政家也是武林十大世家之一,門下子弟徒子徒孫多如過江之鯽,你們四位大概是其中的佼佼者,不然就不敢前來討公道。你們,比你們的主子吳中一龍高明嗎?”

  “哼!老太爺如果認為咱們不中用,就不會派咱們來。小輩,你們不該有眼不識泰山,在寒山飛魚峽打了咱們的大爺。”

  “本公子來貴地遊山玩水,並未招惹任何人,免得掃了遊興。但人不犯我,我不犯人;你們那位什麼大爺宗政士豪,倚仗你們的老太爺吳中一龍的威風,光天化日在遊人如鯽的地方,公然調戲外地來的良家婦女……”

  “住口!”霍金彪怒叱:“什麼混賬良家婦女?那三個賤女人是畫舫上的粉頭,本來與我家大爺是相好,攔住她們說說笑笑,理所當然,你們卻強出頭……”

  “你不要大呼小叫,嗓門大的人不一定有理。”南宮鳳鳴臉色一沉:“本公子在旁目擊,她們所說的當然不是一面之詞,所以本公子出面制止。你們大爺灰頭土臉還嫌不夠,派你們前來興師問罪,哼!你們最好乖乖滾遠些,不要掃本公子的遊興。”

  “該死的東西!”霍金彪怒火上沖,大叫道:“閣下,咱們要把你們弄回城,你們有何意見?”

  “真的?試試看!”另一個書生裴宣文笑吟吟地說,但靈慧的大眼中湧起陰森森的煞氣。

  “不是試,而是勢在必行。”霍金彪雙手叉腰,一步步逼近,魁偉的身材像金剛,矮小的兩書生真的像小鬼,氣勢逼人。“打斷他的腿!”南宮鳳鳴冷叱。裴宣文應聲疾衝而上,先下手為強,摺扇一收,當胸便點。小個兒與高大的人搏鬥,無畏地走中宮進攻,委實不智,不啻自找苦吃。霍金彪果然勃然大怒,這豈不是太狂妄了嗎?巨掌一伸,招發金絲纏腕,要反扣握扇的手腕擒人。

  糟了!招一發扇已在電光石火似的剎那間上升,引誘巨爪追隨抓扣,而下面的小靴卻乘機電閃般切入。“噗”一聲,正中霍金彪的右腳迎面骨。這地方肉薄骨硬,骨又是有稜有角的,挨一下實在不好受,即使被平常的人擊中,也會皮開肉綻。有骨折聲傳出,豈僅是皮開肉綻而已。

  “哎喲!”霍金彪厲叫,縮起右腳連連向後跳。“錚”一聲刀嘯,一位仁兄拔出光芒四射的單刀。“好小子真快真狠!”一位仁兄怪叫:“大爺要活劈了你!”

  “卸他的胳臂!”南宮鳳鳴又下令了。人影一閃即至,摺扇恍若電光一閃。大漢的刀剛要揮出,做夢也沒想到對方來得那麼快,同時也因為自己用刀,小書生只有一把摺扇,心理上沒有戒意,反應也就慢了。“哎……我的手……”大漢狂叫,接著痛得摔倒在地掙扎叫號。右臂被摺扇擊中,幾乎齊肩折斷,似乎摺扇比利刀還要鋒利百倍,扇掠過臂斷落,像被利刀所砍,斷處創口如削,可知扇的速度委實駭人聽聞。舉手投足間倒了兩個人,另兩個仁兄大駭,按在刀劍把上的手驚恐地挪開,駭然往後退,如見鬼魅。

  南宮鳳鳴應當高興才對,可是,他卻神色一變,收了摺扇插在衣領上。“退!”他向裴宣文急呼:“結陣,強敵將至。”他從袍下拔出靴統內的一把尺二短匕,短匕冷電四射,裴宣文看他神色有異,不敢怠慢退至左首也收了摺扇,也從靴統內拔出短匕。亭後的楓林深處,傳出三聲奇異的怪叫聲,聲雖不大,但傳入耳中卻有一種可怕的震撼力,令人毛骨悚然,真像午夜突然聽到的墳場鬼嘯,或者像老狗夜哭。總之,這種怪聲不該發生在大白天。

  “會是誰?”裴宣文變色問。“不知誰?”南宮鳳鳴神色相當的緊張道:“很像……很像傳聞中的厲魄封彤,但願不是他。”斐宣文的目光,落在二十步外的卓天威身上,眼中有疑雲,像是懷疑嘯聲是他所發。卓天威正止步傾聽,劍眉深鎖。

  “是他?”裴宣文指指卓天威。“不像。”南宮鳳鳴搖頭:“聲源從亭後的楓林中傳來的。”

  “厲魄封彤據說可以折向傳音,面對面發出聲音來,對方也無法發現,以音克敵,宇內無匹。”

  “可是,厲魄不會如此年輕。”南宮鳳鳴仍然堅持已見:“再說,他是和我們一起來的,他的船還在我們前面泊岸,在舟行途中,他有向我們襲擊的大好機會,豈肯等我們傷了他們兩個人,再出面示威?”

  “容貌是可以化裝的,恐怕是他,他來了!”卓無威正向臺階走來,鬼嘯聲已止。南宮鳳鳴和裴宣文飽含敵意的目光,凌厲地在他身上匯聚。

  不等他舉步登台,亭後已人影乍現,兩個相貌猙獰的佩劍人已用令人目眩的奇速,猝然在臺階下現身。卓天威不再登台,轉身向那兩個佩劍人目不轉睛的仔細打量著,劍眉仍然是鎖得緊緊的。霍金彪與斷了右臂的人,已經忍痛逃之夭夭,亭腳下,遺留著一條斷臂,和一刀一劍。兩個中年人的相貌同樣的猙獰可怕,泛灰的頭髮梳了道士髻,泛灰的青袍又寬又大,五官生得與眾不同,尤其是一雙鬼眼太過陰森,陰森得令人不敢逼視。

  “你兩個小狗膽大包天,上門挑釁,罪不可恕。”那位長了鷹鉤鼻、亂鬚中露出又黑又尖牙齒的人一面說,一面跨步登入八角亭。

  “你閣下是宗政家的人?”南宮鳳鳴沉聲問。“老夫與吳中一龍頗有交情。”

  “原來是替宗政家出頭的人。吳中一龍名列武林十大世家,自己居然龜縮不出,找人來幫忙扳回臉色,似乎有點離譜呢,那麼閣下是……”

  “老夫姓封,那位姓莫,老夫的朋友。”

  “姓封,厲魄封彤?”

  “不錯。”南宮鳳鳴為自己不幸言中所驚,臉上現出了懼容:“奇怪,宗政家固然沒有一個配稱英雄的子弟,但總不至於滅自己威風,不珍惜世家的聲譽,找你們這種宇內魔頭來充場面,代他們出頭?”

  “老夫恰在宗政家作客,有事客代勞,當然不能袖手旁觀。小輩,你們願隨老夫進城,到宗政家走走嗎?”

  “前輩,你的要求是不可能的事……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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