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四海鷹揚 | 上頁 下頁 |
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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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允中的船,近午時分方返回樊良鎮,船底的活艙裏,依然有將近兩百斤的魚鮮。在樊良鎮,他是最出色的漁郎,穩坐第一把交椅,漁獲量永遠比別的漁船多。 剛在自家門口的碼頭繫好船,便看到不遠處的院門口,站著凌家的小丫頭秀秀,喜悅地向這一面張望。 「她又來了。」他的粗眉攢得幾乎連在一起了:「女人,真是犯賤。」 他想起藍六爺金屋中的兩個裸女,不禁臉一紅。 「該死!」他拍拍自己的腦袋:「我怎麼昏了頭,用這種話來罵小菱?」 他並不是對凌家的紫菱姑娘有反感,更不是不喜歡紫菱姑娘,而是他不想成家,不想沾惹任何一位姑娘。 知子莫若父,他老爹早就知道他的心意,早就算定他會振翅高飛,海闊天空翱翔。 院子裏,停著紫菱小姑娘的小轎。 堂屋裏,張老爹在款待兩位轎夫。 凌家在鎮東里餘,是一座大農莊。張家在鎮南街尾。兩家相距在三四里外,所以小姑娘往來要乘轎。 一進門,他禮貌地向兩位轎夫問好。 「凌姑娘在裏面和你娘話家常。」張老爹笑笑說:「先洗一洗,換件衣服。要懂得禮貌。兒子。」 「沒空。」他放下手中幾盤釣線漁具:「爹,胡老牙該快要來了。今天回來晚了些。那天殺的魚牙子又得殺價了,可不能讓他在斤兩上再佔便宜。」 「他會來找我。」張老爹揮手:「不要找藉口,兒子,胡老牙天膽也不敢佔你三五兩便宜。」 「不佔三五兩,佔三五斤,別小估了那老奸猾。爹。」他只好乖乖聽話,往裏走。 他住在西廂,不久,換了一身乾淨衣衫踱出天井。內堂口,小丫頭秀秀臉紅地盯著他嫣然一笑。 堂屋裏,周氏正和紫菱姑娘有說有笑。紫菱姑娘搶先離座,迎著他毫無忸怩地微笑行禮。 「張哥哥辛苦了。」姑娘含笑問好:「總算天氣不錯,前天那一場西風,真把人嚇壞了。」 「還好,不過,累是有點累。」他做個鬼臉:「你嚇什麼呢?浪又打不到你身上。你爹娘還好吧?」 「還好,沒病沒痛的。」姑娘的小嘴也厲害:「我知道你是高郵湖裏一條龍,當然用不著我擔心驚怕啦!」 「好了好了,你兩人一見面就你鋒我利,不吵一架好像就不舒服似的。」周氏含笑制止允中回嘴:「小菱姑娘要在我們家午膳。允中,船上可有好鮮魚?」 「哎呀!娘又不是不知道,這個丫頭喜歡吃小魚羹。我船上的魚,最小的也在兩斤以上,那兒來的小白魚?」允中瞪了姑娘眼。 「那就到鎮上去找呀!孫家兄弟倆不是專打小白色嗎?」周氏語氣堅決地說。 「小白魚要在白天打,這時船還沒回來呢。」允中抗議:「這丫頭是常客,馬馬虎虎也就算啦!」 「今天不同呀!兒子。小菱帶給你幾包揚州來的糕餅點心,你總該謝謝她吧!」 「伯母,算了吧!」姑娘白了允中一眼:「你不看張哥哥累了一夜,垂頭喪氣好像累垮了,到鎮頭向孫家找小白魚,遠得很呢!」 「就是你嘴碎。」允中回了一句,大踏步出廳走了。 身後傳來三個娘們的嬉笑聲,他搖搖頭不再理會。 紫菱小姑娘確是他家的常客,三天兩頭來串一次門子,沒有一點大戶人家千金小姐的架子。 周氏確是打心眼裏喜歡這位聰明伶俐的小姑娘。三年來,兩人相處得十分融洽。 起初,他把小姑娘看作會撒嬌的小妹妹,經常逗弄小姑娘開懷大笑。久而久之,小姑娘也經常作弄他。 等到小姑娘越長越高。最後成了亭亭玉立,情竇初開的大姑娘,愛戀他的情形越來越明顯,他可就有點不自在啦! 姑娘不避嫌地親近他,他想擺脫卻又放不下臉來。 愛不是壞事。因此,他始終不想超越兄妹之愛的鴻溝。就這樣感情的發展成了單行道。 姑娘的父親凌大爺佔奎,是個相當開明的大糧紳,但也固執迷信,迷信的人大多數相信天意。 因此,感恩圖報的念頭也就根深蒂固,認為女兒的命是允中救的,兩人的年齡相差僅四歲。女兒既然喜歡允中。豈不是天意如此嗎?所以也就不加干涉,聽任自然發展。 論家世,固然門戶不相當;但論實質,似乎張家並不低凌家。 張老爹過去是行商,積有不少金銀。鎮上的慈善事業從不後人,修橋、補路、救災、濟貧……出手大方,慷慨熱心,風聞廣博,知書達禮。 張大娘周氏端肅賢慧,兒子允中人才出眾。 總之,張家名義上是漁戶,其實用不著靠打漁維生。打漁所賺來的錢,一年攢下來也不夠老爹捐給善堂的一次捐款,這是鎮民有目共睹的事實。 令鎮民們佩服的是,張家的東廂有一間書房。令鎮民們感到迷惑的是:張老爹為何不讓兒子進學舍就讀。 婚姻是終身大事,勉強不得。 雙方的家長,皆抱著任其自然發展的念頭,但兒女們早晚要長大的,姑娘已屆二八芳華及婚之年了,再拖下去就問題多多啦! 午膳是男女分席的,女眷在內堂,內外不相往來。膳畢,允中準備送姑娘返家。 從鎮南的官道岔出一條小徑,可以直達凌家的農莊,因此不需經過鎮上,往來倒也方便。 小轎繞過鎮東。侍女秀秀走在前面扶轎,允中則傍在轎旁,一面走一面陪著姑娘聊天。 「張哥哥。」姑娘倚在轎窗嬌滴滴地說:「聽人說,前天晚上你到城裏去了,大風大浪裏累了一夜,不休息你就往城裏跑,是幹是呀?」 「聽誰說的?耳尖。」他笑笑:「想學三姑六婆的亂造是非嗎?」 「你還賴呀?」 「胡說!」 「不但進城,而且去賭坊。」 「城裏不禁賭呀!」 「不好,張哥哥,十賭九輸。」 「哈哈!我是十賭九贏。」 「你……」 「放心啦!真要賭,我可以把賭坊的郎中連褲子都贏過來。那天陪幾個朋友玩,那根本就不叫賭。」 「我總算得……」 「覺得我這個人壞透了?」 「你存心要氣我是不是?」姑娘狠狠地白了他一眼。 「我又怎麼啦?」他撇撇嘴:「你看你的小嘴噘得高高的,可以掛上三個酒葫蘆。不要生氣,小菱,男人的事,你是不會明白的,真想弄明白,會苦惱的。」 「你已經令我夠苦惱了。」姑娘幽幽地說。 「我抱歉,小菱。」他也受了感染,嘆了一口氣:「你知道嗎?瞧!那隻鷹。」他指指在上空迴翔的蒼鷹:「當牠能飛了,能覓食了,牠的雙親一定會把牠趕走的,而且趕得遠遠的,牠必須自己開闢自己的獵食場。」 「張哥哥,你是說……」姑娘臉上掠惶的神色極明顯:「伯父母要……要趕你……」 「不是我爹娘要趕我走,而是大自然中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召喚我。」他的目光落在遙遠的雲天深處,眼中有異樣的飛揚神采:「海闊天空,飛,飛得高高的,看看下面廣大的、壯闊的世界。」 「你……你對生長的地方,真的沒有留戀嗎?」姑娘滿臉陰霾,輕輕嘆息了一聲。 「怎麼會沒有留戀呢?小菱,鳥倦知返,到時候,一定會回來的。」 「我等你。」姑娘迴避他的目光,但語氣無比的堅決、肯定。 兩個心繫在一起的人,不需說上千言萬語。 他伸出手,按住轎窗上的晶瑩小手掌。他感覺出姑娘的小手出現反射性的顫抖。 他想說什麼,最後什麼也沒說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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