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情天煉獄 | 上頁 下頁


  「我想,三年也就夠了。」

  「不錯,賢侄壯志凌雲,可喜可賀。讀萬卷書,行萬里路,是人生一大快事。賢侄目下學業如何?」

  「小侄不想入學,書涉獵雖廣,不求甚解。好教伯父失望。」

  「賢侄既不想求取功名,不求甚解無可厚非。真要治學,不求解便失於偏頗了。賢侄今年該已及冠了。」

  「是的,目前已行冠禮。」

  「哦!恭喜。成家了麼?」

  青山俊面一紅,笑道:「還早呢,家父認為遊歷之後,尚未為晚。而且,小侄練的是童子功須滿十六年方能成家。」

  「還要十六年?賢侄,你……」

  「不是這個意思,這是指從練功起算的十六年。小侄四歲築基,今年八月中秋,恰滿十六年了。」

  「原來如此。」

  「小侄年初與家父駕舟尋覓海上三神山遺跡,在一座荒島上,碰上了來自龍鬚島的東海神蛟洪淇,在數十名海賊的進迫下,不得不挺身起而自衛。小侄被一名海賊用一種毒霧噴中,當時並未感到不適。可是至今仍不時感到昏眩,可能是遺毒在體內作怪。家父要小侄乘此次遊歷之便,先至伯父處請伯父詳加診斷,再至江南尋找灰衣使者呂定遠求治。灰衣使者號稱毒王,熟知天下奇毒,可是行蹤如謎,不易尋覓。」青山神色泰然地說,根本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。

  魯神醫沒有他那麼輕鬆,臉色一變,極為關切地說:「賢侄,你何不早說。走,到書房去,好好把症狀告訴我。」

  「不急……」

  「不行,隨我來。」

  青山只好向魯伯母告辭,與兆祥伴同魯神醫進入書房。

  魯伯母與愛女親自下廚,治酒替佳客接風。

  當酒席備妥時分,書房中魯神醫仍在細心檢查青山的全身經脈。

  魯神醫一直沒表示意見,推說查不出病由,只囑青山放心,並無可疑之徵候。但青山的看法卻不同,他已從魯神醫臉上嚴肅神色中,看到了些端倪。

  筵席上,魯神醫一直心神不安,顯出有點心不在焉,笑容也顯得十分勉強。

  兆祥的臉上,也顯出焦慮不安的神情。

  青山心中疑雲大起,卻又不好追問,以為是父子倆因為即將失去故園而憂心忡忡,因此也就不太介意。

  當夜,佳客安頓在西院。

  鄉居人家早睡早起,通常掌燈後不久便行安寢。今晚主客雙方皆無倦容,談天說地直至二更盡三更初,方各道晚安各自就寢。

  青山熄燈靜坐房中,思潮起伏,心情甚亂。不住思索望魯店村民的未來厄運,內心中天人交戰,難以委決是否挺身出面與這些惡徒周旋。

  他年輕,富正義感。但他也是個孝子,親命不可違,父親一再告誡他不可多管閒事,如非必要,不可顯出武林人身分。血氣方剛,戒之在鬥,天下間不平事多如牛毛,管不勝管。平民百姓不是執法人,管上了便是違法,以武犯禁,出了人命害人害己,萬一不能明察一時意氣用事,後果更是不堪設想。

  他委決不下,不知如何是好。

  終於,他悄然下床,將劍緊繫在背上,掖好衣袂,悄然推窗一躍而出,像一個無形質的幽靈聲息全無。

  「我要去看看,到底他們橫行到何種程度。」他心中暗叫。

  躍登瓦面,他發覺書房中燈光明亮,不由一怔,心說:「魯伯父在書房有何要事?怪!」

  好奇心油然而生,他向書房掠去。

  上弦月已落下西方的地平面,夜深了,萬籟無聲,不時傳來三兩聲犬吠,打破了四周的沉寂。

  書房中,魯神醫父子倆面對孤燈愁容滿面。兆祥不住搓手,心情沉重地說:「爹,還是將實情告訴他,也讓他心中早作準備。」

  魯神醫不住搖頭,苦笑道:「笨東西!你怎樣去告訴他?告訴他只能活一年或半載?你告訴他這是腦消之症?誰受得了這種沉重的打擊?」

  「爹,那……那我們怎辦?」

  「我們什麼也不要說,先到登州小蓬菜,與他父親商量。」

  「這個……能早些告訴他,讓他能好好享受這有限的歲月,豈不顯得仁慈些?」

  「你在講傻話,除了他爹爹,誰也無權決定,誰也負不起這件事的責任。」

  「目下……」

  「目下我們要做的事,是趕快準備動身,以便阻止他獨自出外遊歷。」

  青山回到房中,頹然坐下,只感到冷汗流透過全身,渾身是水。大熱天,他只感到冷得不住發寒顫。

  頭,沉重得似乎壓碎了頸骨。眼,一片朦朧。耳,似乎有人在向他呼喚:「一年半載!一年半載!一年半載……」

  腦門「嗡」一聲響,他頹然坐倒在床上。

  靜,死一般的靜。耳中,那聲音仍在呼喚:「一年半載!一年半載……」

  久久,久久,三更正的更鼓聲入耳。

  他感到背部發麻,有物頂得他感到十分不適。伸手一摸,原來是繫在背上的劍,劍鞘頂住脊骨,難怪感到不適。

  這把劍像一道強烈的閃光,像一聲春雷般震撼著他。

  他一躍而起,自語道:「爹要我歷練江湖三次,第一二兩次只許看,不許過問江湖是非。第三次歷練,該是十年後的事。三十而立,思路成熟,條理分明,明辨是非,信心勇氣毅力皆經得起考驗,方許行道江湖,行俠仗義。現在,我在世時日無多,何不利用此短暫的有生之年,完成此生的心願?」

  充溢全身的冷流開始消退,靈臺逐漸清明,肌肉不再顫抖,大汗漸收,臉色開始紅潤,呼吸恢復平和,他臉上湧起微笑,徐徐推開窗戶,夜風送來了涼意,神智一清。他吁出一口長氣,仰望蒼穹微笑道:「人生幾何?能預知死期,也是人生一大快事。柏青山哪!你不能虛度此生,齎志以歿,好好利用此寶貴餘生,盡一份人的本分。」

  他穿窗而出,一閃即逝。

  次日,洗漱罷出廳,爽朗地向魯神醫請安畢,笑道:「伯父,不久將有人前來興問罪之師,請心中早作準備。」

  「咦!什麼人前來興問罪之師?」魯神醫訝然問。

  「就是那些人。」

  「哦!為什麼?」

  「有人前往通風報信,說你老人家收容了小侄。」

  「哎呀!這……」

  「一切不勞伯父多費唇舌,來人提出任何條件,伯父皆可順從地答應。」

  「這……」

  「小侄自有妙計,等著瞧啦!」

  「咦!你……」

  「小侄要看看他們兇橫到何種程度。」

  「哦!你……你能對付他們麼?」

  「能。」他微笑著說,語氣平和,但很肯定而自信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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