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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七


  反應決定了生死,他邁出的腳突然後縮。

  光圈是憑經驗決定前置量的,他突然停頓不進反退,本來該擊中右肋的光圈,因而落空貼他的腰腹擦衣而過,越過街心,幾乎擊中一位行人,嚓一聲貫入對街小店的門柱,入柱三寸。

  是一把八寸單刃飛刀,勁道極為強猛。

  如果貫入他的右肋,很可能盡偃而沒。

  一竄三丈,他憤怒地追入小巷。

  小巷曲曲折折,而且有岔巷。

  撤走的人速度驚人,用的是輕功提縱術,一躍兩三丈,像大鳥起落,起步時距離便已領三四十步,追趕不易。

  這一帶他熟悉,而且他的速度快,小巷雖彎彎曲曲不易掌握目標,但他非常準確地銜尾窮追不捨,距離逐漸拉近,盯牢了對方的背影。

  是一個高瘦的人,突然折入另一條岔巷,全力飛縱,兩起落便遠出三十步外,猛地飛躍而起,越過左側的一道院牆,向下一沉形影俱消。

  他僅落後不足十步,不假思索躍登院牆這一端一座房舍,從山牆一面躍登,高度足有兩丈以上。

  他憤怒之下,用上了真才實學。

  那把飛刀非常歹毒,存心要他的命。

  ***

  他知道這座江東門劉家,江東門數座有名氣的大院之一,主人六爪蛟劉元魁的宅院,主人已經在山八年前闔家平白失蹤,據說已全家秘密遷走了,下落不明。

  這座劉家大院由江寧縣衙暫時接收封閉,等候主人返回處理,六年來卻音訊全無,庭院早就成了頹敗的雜草叢生,即將成為廢墟的破敗廢院。

  六爪蛟劉元魁,是上一屆的江東門仁義大爺,失蹤之後,才由水龍神程日升取而代之。

  江山代有才人出,一代新人換舊人。

  幸好所有的房舍,仍是完整的,官府每一年半載派人前來略加整理,每年換兩次封條,按規定屆滿十年,便以無主物業充公拍賣。

  他站在後院廂房的屋頂,留心細察後院的動靜。

  向他行刺的人,很可能潛伏在雜樹蔓草中,等候機會突襲或蟄伏撤走。

  後院也稱內院,廳房僅供主人的家眷居住,內無三尺之童,是除主人之外,男人的禁地。

  正打算跳下搜索,院廳的門廊傳來人聲,出現三個穿了天藍色長衫的中年人,腰間佩了劍,背著手有說有笑,在門廊略一停頓,然後泰然自若降階踱入廳前的空地。

  空地廣約六十步見方,或者可稱為廳前廣場,鋪設了水磨方磚。

  短短的野草從磚縫長出,營養不良沒有蔓延的空間,無法生長茂盛。

  宅中不可能有人居住,這三個中年人絕不是大宅的人,看穿著打扮氣勢,應該是頗有地位的人。

  「找人把院子整理整理,住下來也舒服些。」那位留了三綹鬚的中年人,用手指指點點:「隔開兩廂的明窗拆掉,院子活動的範圍增加三分之一以上。把荷池填平,那一角可作練武場。」

  「孫兄真準備買下來?」留了鼠鬚的中年人笑問。

  「確有買下的打算。」留三綹鬚的孫兄點頭:「兄弟在縣衙有朋友,多花些銀子打通關節,便可設法買下來,錢可通神。」

  廂房屋頂上的李季玉,到了簷口往下跳。

  「咦!甚麼人?」第三位豹頭環眼中年人發現了他,沉聲喝問。

  「在下姓李,李季玉,追人來的。」他踏草而至:「有一個青衣人跳牆進入,很可能躲在草木叢中,那混蛋在大街行刺,打了在下一飛刀。這座劉家大宅由官府看管,從來就沒有人居住,諸位是……」

  「呵呵!原來閣下就是京都小霸王,幸會幸會。」孫兄抱拳施禮,一團和氣:「咱們從常州來,在京都小住半月左右,暫借這座大宅落腳,打算在京師做些小買賣。早些天就知道李老弟大鬧京都的事蹟,小霸王的聲威已在江湖有了不輕的分量。咱們兄弟打算在京都創業,正需要京都有分量的豪傑提攜,有老弟鼎力相助,肯定會在近期內創出可觀的局面。老弟……」

  「且慢。」他打斷孫兄的話:「你在向在下要求相助開創局面?」

  「是呀!在家靠父母,出外靠朋友。天下不論任何地方,任何城市,外地人如果沒有本地人幫助,想立足也不是易事,哪能開創可觀的局面?找本地人協助,當然必須找有頭有臉的龍蛇……」

  「閣下燒錯了香,拜錯了菩薩,找錯了人摸錯了門。」

  他冷笑,不信任這個人:「你們應該拜水龍神程大爺的碼頭。我是本地人,千辛萬苦九死一生,才擁有今天小小的局面,日後危難仍多,還沒根基穩固,自顧不暇,哪有餘力幫外地人創局面?」

  「你聽我說……」

  「你才要聽我說。」他提高嗓音壓下對方的話:「要想出人頭地創局面,必須站在最強最有希望的一方,與失敗者弱者並肩站,注定了步失敗者的後塵,永遠抬不起頭,一站出來就會倒下去。去找能幫助你們的人吧!在京都,我小霸王算老幾?何況我根本不知道,你們到底是何方神聖,我要請朋友探你們的底,查一查你們會不會妨礙我的發展。」

  「咱們有誠意交你這位朋友,不要不識相。」孫兄一聽他要請人探底,臉色一變,笑容消失了,口氣不友善:「不是強龍不過江;稱雄道霸的發展手段咱們懂。如果你沒有利用價值,你磕一百個頭,也休想有機會叩拜我這個大神佛呢!派人把你引來,是瞧得起你……」

  「原來向我下毒手行刺的雜種,是你們派的,你是卑鄙無恥的主謀,要和我玩命的兇手,去你娘的狗王八!」他氣往上沖破口大罵,那一飛刀歹毒致命,怎能算引?難怪他冒火:「也許你們真是大神佛,我這條小龍蛇惹不起你們,諸位有備而來,吃定我了。可否亮諸位的名號?」

  院角的蔓草叢中,鑽出那位用飛刀「引」他的青衣中年人,三角臉勾鼻薄唇,一雙鷹目冷電森森。

  「如果那一飛刀殺死你,證明你差勁沒有利用價值了。」這人的尖銳嗓門相當刺耳,邁步走近與孫兄並肩站:「你很不錯,也走運,恰好停步,鬼使神差保住了命。竄掠的速度極為驚人,居然能緊迫追隨追到此地來,的確有利用的價值,咱們找對人了。」

  顯然對方雖然自誇說是大神佛,卻無意露名號。

  對他那些近乎惡毒的咒罵,也沒發生暴怒的現象。

  「不要打利用我的爛主意。」他的神色鬆弛下來了,語氣有示弱意味:「我剛闖出一片天,日後危難仍多,自身難保,哪有能力幫助你們大展鴻圖?去找別人吧!找真正的強龍做靠山,大有可為。少陪。」

  他警覺地後退,裹劍的布巾解開一端,露出劍靶,一步步徐徐退走。

  「站住!你不能走。」孫兄沉叱。

  「你們阻止不了我的。」他已退出十步外,取得安全距離:「諸位的輕功也許非常高明,有如流光逸電。但我也不弱,逃的技巧敢稱數一數二,鎮撫司的密探輕功比你們只高不低,迄今為止還奈何不了我。」

  「你走得了今天,走得了明天嗎?」

  「明天再說吧!誰也不知道有沒有明天。人是很脆弱很容易死的,世間的人日生三千,夜死八百,你我都可能是這八百死者之一呢!」

  「你那些朋友、親戚,喜歡的女人,可能比你先死呢!比方說,春華院的芳華姑娘、濟陽侯府的符家大小姐、漢王府的歐陽小郡主歐陽慧,她的真名是朱慧如,山東兗州魯王國王的女兒。」

  「哦!你神通不小,居然知道她的來歷。」他頗感意外,難怪歐陽慧說在漢府作客。

  目下封王山東的魯王,是第一代皇帝朱元璋的孫子,輩分與漢王世子相等,漢王是歐陽慧的堂叔,在漢府受到優待理所當然。

  他口氣平靜,心中卻波瀾洶湧,怨毒的怒火猛然爆發燃燒,激發出肉食動物的原始獸性。

  人就是動物之一,一種雜食性的最可怕以肉為主食的動物。

  只有最卑鄙無恥的闖道下三濫,才會傷害無辜。

  他在想,可能是怨鬼的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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