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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八


  這位綽號叫溫鍾馗的大師,是兩大艷詞大師之一;另一位就是柳三變。

  兩人都是有過人才華的倒霉鬼,所傳世的詩詞曲,青樓稍有才華的艷姬,都會唱這兩位大師的作品,對詩仙詩聖李白杜甫,她們反而陌生。

  羅帳後踱出一個朦朧的人影,無聲無息像個幽靈。

  弦聲裊裊消逝,低徊的歌聲似乎仍在空間裏縈迴。

  「似乎他不會回來了。」這人的話也幽幽地,含有失望的意味。

  是一位眉清目秀,五短身材,穿了青衫的少年郎,那雙晶後的明眸,在幽暗燭光下,似乎幻發奇異的幽光。

  「他本來就說好不在這裏留宿的呀!公子爺偏不相信。」她小心翼翼地鬆弦,盈盈起立將三弦琴放置在櫥架上,轉身嫣然一笑:「公子爺如不嫌棄,可向曹媽媽交代一聲。」

  「你肯留我?」少年郎欣然走近拉住她的纖手,牽至錦礅坐下,頰旁竟然出現酒窩:「你這香閨不錯呢!」

  「公子爺曾經看過多少曲院姑娘的香閨?」她俏巧地偎入少年郎懷中,抬起粉頰,纖手輕撫少年郎的面龐,媚笑如花:「你幾歲了?」

  兩個錦礅是並置的,便於相偎相倚。少年郎不解風情,對美女投懷送抱不感興趣。

  「你坐好。」少年郎將她推開,按她坐正嬌軀:「我不能久留,利用些少時間和你促膝清談,請將這位叫李季玉的人,有關他的事告訴我。比方說,他的家世。」

  「咦!公子爺不是說他是你的朋友嗎?」她想再次偎入少年郎懷中,卻發現少年郎挽住她肩背的手,有一股怪異的力道,讓她感到身軀像是僵化了。

  「朋友有多種,豈能完全瞭解朋友的身世底細?說啦!你一定知道他的身世,是嗎?」

  「公子爺錯了。我這種身世的流落風塵女人,不會費心瞭解恩客的身世。我所知道的是,他是龍江關附近的工戶或商戶,一個頗有豪氣的年輕人,和城內城外一些小有地位大爺有交情,在西關幾家曲院有相好。但從沒聽說過他進出教坊六座樓,對面淡粉樓的人就不認識他。很可能是他覺得教坊的女人很可憐,於心不忍。」

  「你也是他的相好?」少年郎盯著她另起話題。

  「怎麼說呢?」她微笑沉思像在自問:「大多數時間,他專注地聆聽我彈琴低唱,舉動溫柔似若有情,通常三更盡便灑脫地離去。今晚他說,要聽的是奉旨填詞柳三變的今宵酒醒何處?楊柳岸曉風殘月。事實並非如此。」

  「你是說……」

  「他喜歡的是:老夫聊發少年狂,左牽黃,右擎蒼,錦帽貂裘,千騎捲平崗。為報傾城隨太守,親射虎,看孫郎……這種詞,我們這一行的姐妹是不會唱的。西關曲院有六家,會唱這種詞的姐妹,不會超出三個。」

  「那是東坡居士的《江城子》。」少年郎顯然也是顧曲周郎:「你就是會唱的三人之一,他是你的知音。」

  「但願如此。公子爺既然是他的朋友,但你這種等候朋友的舉動,委實令人莫測高深……」

  「不瞞你說,我還弄不清他是不是我那位朋友。」

  「那就更怪了,怎麼說?」

  「我只是從他的衣著與身材,憑感覺認為他是我那位朋友。」

  「面貌……」

  「我沒看清,所以想先看看他的舉動,再和他打交道,希望他確是我那位朋友。」

  「公子爺的話,我聽不懂呢!」

  「不懂就算了。總之,謝謝你的合作。」少年郎從荷包裏取出一隻金手鐲塞入她手中,整衣而起:「也許,日後還得打擾你。」

  「謝謝你啦!公子爺,我盼望你來……」

  少年郎伸手拍拍她的粉頰,阻止她說話,微笑頷首走向室門。

  門外突然傳入急促的零亂腳步聲,和叫喊聲拍門聲。少年郎一怔,門外的人開始拍打這扇門了。

  「開門開門,快!快!」門外的人嗓音像打雷,拍門聲又響又急。

  拉開門,三名大漢押著老鴇向門內衝,伸手推撥當門而立的少年郎。

  「怎麼啦?」少年郎急閃在門側,沒讓大漢的手沾髒。

  「搜人!」大漢們一湧而入,三雙怪眼向每一角落搜視,連床後床底也不放過,另一大漢甚至打開衣櫥察看,氣勢洶洶。

  芳華姑娘花容失色,倚在妝臺旁發抖。

  「可惡!你這麼一點點大,就來曲院風流,像話嗎?」為首的大漢搜不到人,向少年人嚴詞教訓:「趕快滾回家,不要在這裏現世找挨罵。」

  「喂!你們搜甚麼人?」少年郎衝陸續出房的大漢背影問,並沒因受到大漢嘲弄性的指責而生氣。

  「刺客。」走在最後的大漢說,並沒回頭瞧。

  刺客,應該像頭如芭斗的兇神惡煞,當然不會是弱不禁風的書生型少年郎,所以大漢們根本就忽視他。

  腳步聲急促,另幾名大漢擁入另一端的走道,這三名大漢腳下一緊,奔向另一間繡房。

  少年郎伸手拉入一位驚惶失措的僕婦,順手掩上房門。

  「刺客是甚麼人?」他柔聲向僕婦問。

  「我怎麼知道?」僕婦驚魂未定,仍在發抖:「街上亂得一塌糊塗,好多好多握刀帶劍的老爺,有些甚至跳上屋頂,說是搜捕一個蒙面刺客。聽說刺客是從淡粉樓逃出來的,打傷了好幾位赴宴的老爺。」

  「真是大快人心啊!淡粉樓今晚是那些軍爺請客,是幾個甚麼將軍。可惜,不知那位刺客是甚麼人。」少年郎不怕犯忌,公然替刺客喝采,急急向房外走:「我得看看那是何方神聖。」

  ▼第五章 千幻修羅

  燈紅酒綠徹夜笙歌的西關,突然繁燈盡熄。

  教坊曲院紛紛滅燈提早關門,街市一靜,偶或有三五個行人倉皇而走,沒有人再敢在街上逗留。

  淡粉樓前還有幾個走動的人影,賓客們皆已不歡而散,一場盛宴被刺客搗散,人心惶惶的。

  刺客當然不在西關了,行刺是否成功,下一步必定是遠走高飛,盡快脫離現場,因此搜捕的人,可能已經追出關外去了。

  少年郎膽大包天,背著手裝出大人樣,一搖三擺踏入淡粉樓前的廣場。

  有些人天生就好奇;有些人自以為大膽;有些人喜歡追根究柢;因此寂靜的市街中,氣氛緊張仍然有些人走動。

  少年郎便是其中之一。

  兩個青衣人向他接近,劈面攔住了。

  「怎麼啦?」他搶先發問:「刺客是怎麼一回事?」

  「屁的刺客。」那位腰間佩了鐵尺,纏有銬鏈的公人憤憤地說:「沒你的事,回家去吧!小孩子不懂事,居然仍敢在街上走。」

  是江寧縣的捕快,權充把門的人;看少年郎的穿著打扮,毫無疑問地必定是豪門的子弟。

  京都的貴戚名豪多如過江之鯽,作威作福人見人怕,子弟們更是橫行霸道,小小的捕快真不敢對這些紈絝子弟無禮。

  「我要知道。」少年郎已看出對方的捕快身分,神氣地大聲說。

  「你……」

  「我是守備府的人。」

  守備府,指中山王府徐家兼領的京師守備府。

  「這……」捕快打一冷顫:「鎮撫司的將爺,在這裏宴客,一位粉頭因敬酒的事逆了將爺的旨意,跪下陪罪,被將爺一腳踢死了。」

  「咦!剛才有人搜刺客。」

  「是一個蒙面人,就在粉頭被踢死時突然破窗而入行兇。將爺的人拚死阻擋,被打傷了幾個人,也可能死了幾個。刺客看風色不對,跳窗逃掉了。」

  「宴客的將爺是不是王千戶?」

  「是……是的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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