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青鋒驚雷 | 上頁 下頁
一九〇


  「不知道,老人家下棋,一盤棋可能下十天半月。」姑娘一面說,一面入內去了。

  他有點坐立不安,屋中全是價值連城的寶物,只有一位姑娘在家。而且,孤男寡女,真有點不便。他想走,但一是放心不下,一是腹中確是難受。

  不久,姑娘出來叫:「印爺,請至飯廳進食。」

  「謝謝。」他不安地答。

  飯廳也佈置得幽雅脫俗,桌上點起尺長的巨燭。三菜一湯,香噴噴令他口水直流。一盆飯,一壺酒。細瓷小碗玉竹筷,無一不精。

  姑娘站在一旁,笑道:「印爺請便,不必客氣,粗茶淡飯,休怪慢客。」

  「謝謝,謝謝。」他期期艾艾地說。

  坐下,姑娘拈起了酒壺。他趕忙說:「姑娘,我自己來。走了這許多路,你歇息去吧。」

  「那麼,告退。」姑娘欠身答,嫋嫋娜娜地走了。

  他狼吞虎嚥地將酒菜肴一掃而光,大有豬八戒吃人參果的味道。似乎這一生中,他第一次吃到這麼可口的美食,愜意極了。

  剛食畢,姑娘輕盈地入室,奉上一套青布衣褲,一雙鞋襪,說:「這是家父的衣物,印爺的身材雄壯,也許緊些,但勉可將就。」

  「謝謝,謝謝。」他只能說這簡單的話。

  「在廳後有座大水池,水稍涼,但印爺受得了,請自去洗。賤妾廳中相候。」

  「姑娘請歇息,這裏小可照顧。」

  「此非待客之道,印爺不必客氣了。」

  洗漱畢,他回到大廳,宗姑娘已沏茶相候。

  她已更換了衫裙,一頭秀髮披肩,長可及腰,光可鑒人,青夾衫,布裙迤地。燈光下,幾疑是畫中人。

  他竟不敢與姑娘的目光接觸,一再稱謝。

  姑娘無邪地打量著他,微笑著說:「印爺,屋中的佈置,皆出於家祖慈的規劃。」

  「令祖慈神仙中人,自然有些手筆。當然,姑娘更是蘭心蕙質,即使是最善挑剔的人,至此也啞口無言。」

  「印爺誇獎了。」

  「小可由衷之言。」

  「印爺對書畫,不知有何所好?」

  「我?見笑方家,草師法王羲之,楷宗柳公權。」

  「世以顏體是尚,顏筋柳骨,書法之宗。據說,宗柳體的人,方正不阿,拘謹固執,是真是假?」

  他大笑,說:「以書法相人,不無道理,但並不可靠。據說,宋代大奸秦檜,也寫得一手好字。顏魯公的字珠圓玉潤,但死事之烈舉世同欽。」

  「你呢?」姑娘笑問。

  「笑傲江湖,能屈能伸。姑娘,我這種人,字的好壞,根本無關宏旨。」

  「畫又如何?」

  「小有涉獵,尚未入門。」

  姑娘指著李思訓的畫問:「李將軍的畫如何?」

  「大李將軍北宗之祖,筆格遒勁,山水號稱絕筆,自然沒話說。」

  「但你的口氣,似乎若有憾焉。」

  他笑笑,說:「不怕你見笑,小可認為他的畫可稱之為工筆畫,似帶匠心。在我這種心浮氣躁的人看來,大有格格不入的感覺,小可認為其中似乎缺乏靈性。」

  「那你……」

  「見仁見智,各有所好,我寧可欣賞潑墨。」

  「潑墨似乎難登大雅之堂哪!」

  「是的,但我認為其豪放奔騰之勢,極為迷人。」

  「潑墨有哪些名家?」姑娘追問。

  「潑墨始於唐代王洽,擅其藝者有米元章,高房山;尤以米元章功力不同凡響。」

  「米芾號稱草書之精,難怪他善潑墨。你草書尚王羲之,潑墨定然也爐火純青了。」姑娘喜孜孜地說。

  「我喜歡看,不會畫。」他品著香茗說。

  「印爺惜墨如金,是麼?」

  「姑娘請勿誤會……」

  「書房在後軒,請。」姑娘含笑襝衽說。她會作怪,不由印珮不入彀。

  「小可怎敢獻醜……」

  「印爺,請。」

  他推不掉,只好笑道:「姑娘強人所難,小可的書畫不堪入目……」

  「印爺如果真認為潑墨難登大雅之堂,大可藏拙。」姑娘用上了激將法。

  他上當了,豪笑道:「那是世俗的看法,姑娘別當真。請領路。」

  好美的書軒,印珮踏入室中,便被四壁的書畫與櫥中琳琅滿目的書卷迷住了。

  姑娘一陣好忙,點起明晃晃的四支巨燭,燃起三足鼎的檀香片,鋪上上好的宣紙,文房四寶齊備。

  他忘了疲勞、忘了殺伐、仇恨、靈台一片清明,先洗手,潤筆。將鎮紙向上一推,虎目中神光閃閃。

  筆一下,他像是換了一個人,不再是闖蕩江湖的流浪漢,不再是爭強鬥勝揮劍殺人的亡命,而是一個書房中的學子。

  他運筆如飛,大膽地勾勒出一幅煙雨朦朧,波濤崩雲裂石的夔門煙雨圖。

  姑娘在一旁磨墨,有時看呆了,墨供應不足,經他舉目一瞥,立即羞赧地一笑,繼續研磨。

  畫成,她在爐中加了兩片檀香,低著螓首低聲道:「印爺,此情此景,你想起什麼典故?」

  他不假思地說:「紅袖添香夜讀書……哎呀!我該死,抱歉,小可失言了。哦!見笑方家,畫得不好,幸勿見笑。」

  姑娘噗嗤一笑,說:「印爺真惜墨如金,沒有款,沒有識……」

  「這……」

  「題嘛!」姑娘扭著小腰肢笑促。

  他順從地蘸墨落筆,題了一首五絕。落款是:馮翔印珮畫並題。大明成化年月日。

  姑娘好半天不說話,站在畫前發呆。

  他洗淨手,笑道:「有污姑娘尊目,小可獻醜。」

  姑娘定下神,困惑地說:「印爺,字是龍飛鳳舞,鐵勒銀勾宛若怒龍張爪,飛騰振鬣氣勢蒼勁雄奇。畫是力道千鈞氣象萬千,大氣磅礡……」

  「姑娘挖苦人了,見笑見笑。」他客氣地說。

  「不,我說的是肺腑之言……」

  他搶著說:「這種不登大雅之堂的……」

  「我要表好掛在花廳內,明天爺爺將大吃一驚。」姑娘雀躍地說。

  他搖頭笑道:「小心令祖將它丟入爐中引火,姑娘,天色不早,快四更啦!請安頓。」

  「哎呀!我真忘了,抱歉,我帶你到客廂。」

  「不必了。」

  「你……」

  「權借書軒一角安頓,可好?」

  「這……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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