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青鋒驚雷 | 上頁 下頁 |
二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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印三乾了杯中酒,也有點感傷地說:「你問我,我也不知道。道統上認為人性本善,荀子則主張人性本惡,立論各有依據,各有千秋,彼此水火不容,皆把對方視同邪說異端,其實他們皆只看見自己所看到的一面。據我所知,孔聖人認為人必須存天理,去人慾,佛門弟子的所謂明心見性,這些要求未免太高。在下去年曾經行腳陝晉邊區,那兒曾經大旱三年,赤地千里杳無人煙,倖存的人易子相食,劫人為餐。那一群群食屍的狗,比狼群更為可怕。我想,如果孔聖人活在今天,讓他到那兒一走,要那些人存天理,去人慾,你想,那會有什麼結果。」 方揚哼了一聲,大聲說:「結果當然很好,好得不能再好。」 久不開口的管家秦劍豪睥睨著方揚問:「如何好法?那些饑民便會成為聖徒賢孫?」 方揚咭咭笑,笑得淒厲,笑得令人毛骨驚然,笑得他自己流下了辛酸的淚,笑完含淚說:「不,那些饑民八輩子也沒想到要做聖賢,只想到怎樣才能填飽肚子,他們只感謝孔聖人賜給他一頓美食。」 「你是說,孔聖人會帶糧去救濟他們?我看靠不住,孔聖人本身也是個窮光蛋,曾經在陳絕糧,連自己的肚子也鬧饑荒哩!」秦劍豪惡聲惡氣地說。 「當然不會帶糧前往。」 「那……既不帶糧,饑民哪來的一頓美食?難道孔聖人所說的道,可以充饑麼?」 方揚又是一陣怪笑,說:「道當然不能充饑,但人肉卻可讓人一飽哪!哈哈哈哈……」 眾人一陣黯然,廖勳幽幽地說:「方師父未免謔而且虐了,缺德,小心衛道之士將你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不翻身。」 方揚嘿嘿笑,說:「在下從來也沒想到什麼缺德,大少爺,別忘了五年前老朽在谷城那段經歷,上萬名悍匪擠入小小的縣城,盤據半月方向東流竄,城中只剩下三二十名滿身臭瘡的半死人。那半月中的情景,現在想起來仍感到噁心,那簡直是一場可怕的惡夢,直該讓那些衛道之士去看看的,看他們那時是何嘴臉?」 印三笑道:「那還不簡單?他們定然是渴不飲盜泉水,饑不食嗟來食,挺著脖子挨刀,理直氣壯地說是殉道。老兄,這也就是所謂讀書人的風骨,也是讀書人可愛可敬的地方,可惜真正具有這種風骨的讀書人太少了,而偽君子假道學卻又太多了些。」 廖姑娘不住搖頭,苦笑道:「怎麼諸位盡說些不著邊際的揶揄話?此時說來是否有點不關痛癢。」 印三灌了一杯酒,大笑道:「廖姑娘,咱們這些人,全是在黃蓮樹下彈琴,苦中作樂。要來的終須會來,談起程匪的事,你們誰也沒有主意,有主意也不切實際,不如說說笑話,借杯中之酒,澆心中的塊磊,沖淡心中之恐懼,也算是暫時忘憂的良方。現在,廢話該停止了,言歸正傳,咱們有一位不速之客,請他出來……朋友,留步。」 他的身影突然離座而飛,「嘭」一聲大震,撞倒了明窗,飄身外出,足一沾地,猛地乘勢下伏,側滾,躍起,手中的空酒杯閃電似的脫手擲出。 迴廊的另一端,離窗逃走的一個灰衣人,在他破窗追出時打出了三枚淬毒骨釘。 「得得得」三聲輕響,透骨釘全射入窗台上。 要不是他出窗便機警地伏下側滾,三枚透骨釘便是追魂令,危機間不容髮,他逃過了一劫。 酒杯反擊,灰影正要折出迴廊的另一面,如果不閃避,酒杯恰好可以擊中灰影的後心。 灰影知道不易閃避,酒杯來勢太快,本能地扭身來一記「倒打金釧」,用上了劈空掌力,希望將追襲的暗器拍飛,掌後拍人仍向前躍出。 「啪!」杯掌相接,劈空掌力阻不住杯,杯排空直入,著掌方突然爆裂。 「哎呀!」灰影驚叫,掌心被震裂了幾道血縫,但躍勢未止,似乎更快些。單足著地身形一轉,便折入迴廊的另一端,驀爾失蹤。 印三不肯放鬆,窮追不捨。 灰影飛越院牆,逃至右鄰的小巷,往一間小屋內一鑽,形影俱沓。 印三不好青天白日亂闖民宅,只好讓對方溜走,站在牆頭目送灰影消失,自語道:「這人的輕功將臻化境,將是一大勁敵,我不可粗心大意,必須小心應付。」 回到廳堂,全宅正在搜查。青天白日之下,對方竟然突破嚴密的防守,直侵至廳側明窗下,委實令廖宅的人寒心。 三重警哨,共有四個人被飛蝗石所擊昏,難怪來人能深入中樞,如入無人之境。要不是印三適時發現,很可能有不少人枉死在對方的透骨釘下,誠乃不幸中之大幸。 印三取下了三枚透骨釘,審視片刻,俊臉上爬上一絲隱憂,向方揚說:「方爺久走江湖,知道這種暗器的來歷麼?」 方揚不住搖頭,說:「看形狀,很像是透骨釘。在江湖上使用這種暗器的人不算少,在下委實看不出來歷。」 「用透骨釘的人確是不少,但在釘上淬毒的人並不多,是麼?」 「這……小兄弟是否是指五毒瘟神?」 「還有一個更歹毒的人。」 「這……在下孤陋寡聞……」 「大荒毒叟于寒,如何?」 方揚悚然而驚,惶然反問:「老天!如果是大荒毒叟,我們豈不完了?」 印三淡淡一笑,沉靜地說:「如果是大荒毒叟親臨,他豈會僅用飛蝗石將警哨擊昏便算了?那老毒物心狠手辣,出手必定不留活口。」 「那……不是他……」 「我猜想是他的門人子弟來了,剛才窺探的人雖穿了灰衣,但舉動靈活身手矯捷,定然是個年輕人,發射暗器的經驗欠缺,可知不會是久走江湖的人。這人如果出面,你們必須嚴防暗器。」 一個時辰之後,白河堡的大批兇徒去而復來。 街兩端皆被三十餘名打手所堵死。院門外的廣場中,彭駒兄妹,程長源兄妹,軍師柳成,總管飛刀金山,混世魔王……一大群,列陣相候,有人上前大叫:「叫姓印的出來領死,不然打進去後玉石俱焚。」 大院門悄然而開,印三換了一身青勁裝,背負長劍,一步步下階,臉上神色肅穆,一步步向前迎來。 大院門閉上了,四周死一般的靜。 印三步伐沉實,神色鎮靜從容,虎目中神光似電,常掛的笑容已消失無蹤,不怒而威。 距對方兩丈左右,他雙手叉腰屹立如山,虎目掃了眾人一眼,在眾多高手的虎視耽耽下,他豪氣勃發,傲視群雄。 他在找尋灰衣人,但他失望了。 軍師柳成突然說:「大公子,這次捉住他來化骨揚灰。」 飛刀金山說:「不,還是請他撒手不管好了,他不是個糊塗人,自會權衡利害的,兩虎相鬥,必有一傷,這對雙方都沒好處,是麼?」 柳成哼了一聲道:「這小子一而再與咱們作對,如果讓他活著離開,日後程家豈不聲威掃地?再說,這小子的神情冷傲得不像話,他並無意撒手,咱們何必多費唇舌?」 印三發話了,冷冷一笑道:「不錯,在下不識抬舉,不會撒手不管,十里亭一朵毒銀花之債必須討回。彭姑娘,你還不出來?要在下請你麼?」 玉芙蓉彭容若噗嗤一笑,笑得十分俏甜,在高貴的風華中,透露出三分嫵媚,動人極了,說:「印三,你居然還活著……」 「在下不是活得好好地?」 「可惜,上次我該給你一朵見血封喉的銀花。」 「這次你可以用上,尚未為晚。」 「不過,我不忍心……」 「哼!你這貌美如花,心如蛇蠍的鬼女人,少發那些假慈悲的謬論,出來吧。」 彭駒卻舉步上前,冷笑道:「千里亭你刺了在下一劍。」 「你還想再挨一劍?」印三問。 「上次只怪在下大意……」 「不怪你自己學藝不精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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