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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


  徐家的老太爺徐鴻飛,年輕時也是本地不良少年的首領。

  徐家在城內有大宅,城外東南兩里的小徐莊,更有方形的土圍子式田莊,那一帶一兩千畝地,都是徐家的產業,也是這一屆派任的糧紳。

  小徐莊的西面便是沂水橋,也就是張良遇圯上老人黃石公,授與兵書的地方。

  圯上老人,意思是橋上的老人。

  徐家的鷹房犬舍規模不小,鷹架上共有十隻鷹。

  三位鷹房把勢都在,陪同小主人兄妹,帶了黃自然先參觀一番。馴鷹房在後面,三頭雄鷙的蒼鷹在架上亂蹦亂跳,發出猛烈的示威性叫鳴。

  天下各地對獵鷹的要求,各有千秋。

  在大河以北至京師地面,要求大致差不多。

  鷹的種類,也各有不同。專業的與玩票的,當然也不一樣。

  鷹房的十隻鷹,與這三隻新買的鷹,幾乎完全不同,令人很難相信是同一種屬的猛禽。

  這就是養得最好的獵鷹?委實令人看了失望,那些養鷹來玩的人看了,必定嗤之以鼻。

  本來應該站在那兒威風凜凜,金睛如炬眈眈雄視,傲然幾立猛鷙不群的老鷹,似乎完全走了樣,像是又老又病的病鷹。

  本來羽毛光亮曲線極佳的頭部,成了披頭散髮的懶婦;眼睛瞇成一條縫,只露出綠豆似的小鼠眼;穿了一身蓑衣,雙翅下搭像是不勝負荷,病體支離;一雙禿爪,也顯得有氣無力。

  這就是最好的獵鷹?說是病鷹還差不多。

  但一到野外,一旦發現獵物,離開鷹膀(臂上的袖套)沖天而起。它的鳥中之王雄姿就會恢復了。當然,吃得太飽他是不會飛的,餓得肚子冒煙的饑鷹才能搏免,搏到兔必須給它一塊肉填肚子。

  黃自然的注意力,擺放在三隻新鷹上。新鷹正接受鷹把勢的訓練,已經進行了一天一夜。

  特製的繩拴住一條腿,翅膀用青巾綑住,丟在地上任由牠跳蹦折騰。一旁,丟了一些泡得發白,沒有血色的條狀牛羊肉。

  它當然拒絕進食,該餵時再抓起來硬塞,直至它不得不自行進食為止。肉類泡白了,據說可以消去野性和火氣,直至鷹的排洩物,沒有綠色稀水為止。

  在鷹架旁,每隻鷹置有三座燈架。天一黑掌起燈,鷹便得強迫上架。

  鷹把勢徹夜看守,用木棍禁止鷹閉眼睡覺,眼一閉就敲,直至它疲勞過度,光炯炯的鷹目失去光采為止。鷹目失去光采,肯自行進食,便表示野性將消了。

  這是第一步馴鷹的磨性階段,通常要維持三五天,直至它野性消失投降,接受人的擺佈才算成功。以後,還有更艱苦的飛行、用拳、聽信號、攻擊等等訓練。

  初秋訓練的新鷹,冬天便可狩獵了。鷹把勢所建的心血極為可觀,一頭好的獵鷹,價值超過五頭牛。

  「兩歲鷹。」

  黃自然觀察後向小霸王說:「獵食的經驗不足,不易訓練,養來玩還不錯,別浪費我的時間。中看不中用,何不放了它還它自由?」

  「你少說洩氣話好不好?」小霸王暴躁地說:「替我料理十天半月,以後再說。」

  「這……」

  「你不願意?」小霸王要冒火了。

  「我只有八日假期。」黃自然無可奈何地說:「八天,我負責訓飛階段,如何?」

  「乾脆你辭工,回來幫我。」

  「那怎麼可能?與東主訂了契約,違約……」

  「我到府城找你的東主解約。」

  「不要去,二少爺。」黃自然鄭重地說:「咱們邳州的人,在淮安沒有分量。那可是臥虎藏龍的大埠頭,英雄好漢的勢力範圍,處事稍有差錯,很可能流血丟命的。你們家有幾位武師在府城混過,該知道咱們小州縣的仕紳名流,在哪種地方能有些什麼作為,聲望能不能影響各方人士。」

  邳州是淮安府的府屬州,其實距淮安還在數百里外,附近州縣的人,絕大多數不知道府城到底在何處。所以後來滿人入關,升徐州為府之後,才改歸徐州府。

  邳州的豪紳,哪敢遠跑到府城稱大爺?人離鄉賤;站在府城的大街上,誰知道小霸王徐元霸是老幾?小霸王根本不曾到過府城,他老爹徐鴻飛,大概三年兩載前往走上一趟,如此而已。所以黃自然在淮安工作,邳州的人根本不知道他的一切情形。

  「好吧!八天就八天。」小霸王總算還講理,不再煎迫:「今天你不要回去了,就在客院安頓。」

  「好吧!」

  他怎能拒絕?他必須扮什麼就像什麼。在家鄉,他是一個平凡的弱者,除非他有意改變,不然就得像一個弱者。

  ▼第四章 自然韜光

  一個健僕帶他進入客院的客房,交代洗漱應注意的事項,替他沏上一壺茶,便告辭走了。

  他正在整理床帳和洗漱用具,房門被推開,淡淡的幽香入鼻,進來了徐二小姐。

  徐二小姐是不該前來這種地方的,這裏是安頓男客的居室。

  「黃季豪。」徐二小姐坐在桌旁自己斟茶,從小就呼名道姓習慣難改:「我還沒去過府城,把府城的事告訴我好不好?有一天,我會去好好玩幾天。」

  「二小姐,你真該外出見見世面的。」他走近在對面落座,臉上似笑非笑:「你們家有錢,兄妹們都練了出色的武功,即使遠到南京或京師遊玩,也不會出意外,一旦有了婆家,想出外遊玩就難了。」

  「你胡說些什麼?」二小姐臉一紅,俏巧地白了他一眼:「我還小呢!」

  「小?你大姐十四歲就有婆家了,目下已有了一雙兒女。如果我記性不差,你已經芳齡二八了吧?」

  「啐!你……」

  「二八姑娘一朵花,千萬要珍惜好年華。」他正經八百信口胡謅:「你是咱們邳州第一小美人,這兩年上門討八字的人,恐怕門限為穿了吧?」

  「不關你的事,油嘴。你這幾年,到底在幹些什麼?每年返家三兩次,來去匆匆,把家鄉的人全忘了吧?你們家雖然算不上大戶,畢竟是小康之家,犯得著在外面辛苦地工作?你到底為了什麼?」

  「男兒志在四方呀!這點道理你都不懂?笨哦!」他笑吟吟替二小姐添茶:「像你二哥,除了帶了一些人到處招搖,縱鷹放犬走馬之外,他能做些什麼?老實說,一旦家鄉發生什麼大災禍,比方說刀兵旱澇,田舍為墟,家破人亡,非流亡在外謀生不可,你老哥的存活率是不大的,除非他能放下公子少爺的身段,替人……算了,這些事你們是不懂的。你們眼中,只有家鄉這一片天地,而這片天地是你們控制的,一旦失去控制……不說我的事,二小姐,你們家今年收成好吧?」

  他說的是由衷之言,小城鄉的人,一輩於甚至十輩子,守住生於斯葬於斯的田地,而生齒日繁,田地卻又不可能增加,結果是閒人過多,愈吃愈窮。

  有多數人一輩子沒到本鄉本土以外的地方,府城在何處只能靠估猜,根本不知道外界的天地。

  他除了和二小姐談家鄉的瑣事,談田地的收成以外,能有些什麼話題好談?二小姐是大戶人家的小姐,足跡不出州城內外,普通人家的姑娘們所知道的瑣事,也比她豐富些。

  「所以我要你說些外面的見聞呀!我真的希望到外地走走。聽說淮安是大埠,那裏的情形怎樣?是不是很好玩?」

  小姐凝視著他,明亮的鳳目流露出嚮往的熱切神情:「那是韓信的故鄉,對不對?」

  「好玩,那是指男人說的。」他有感而發:「那是商賈往來的大埠,形形色色什麼都有,每個人都為生活而奔忙,為自己的野心與希望,將生命投入無怨無悔。不管你把這些人的野心與希望,用好的或歪曲的態度看他們,他們同樣活同樣死,總比在窮鄉僻野,像草木或蟲蟻般活得多彩多姿。」

  「我知道,所以說男兒志在四方。」二小姐喃喃地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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