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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三


  她已感覺得出,呂飛瓊的性情,已有顯著的變化,任性急躁的性情一掃而空,與和驚鴻劍客相處的時日迥然不同,可知人的性情變化,與所交的朋友有密切的影響。

  「我從你們的談話中,概略知道你們三個小女人,與驚鴻劍客相處期間,發生了很不愉快的變故。」妙觀音不介意所處的兇險情勢,居然有心情暢談男女之私,「那位在江湖道上,以風流倜儻著稱的劍客,確是一個好情人,但不是我所喜歡的那一種好情人。」

  「不要臉!」許純芳羞紅著臉笑罵。

  「小妹妹!你不要想聽又不敢聽。」妙觀音格格笑,「而這個眼中沒有女人的鐵漢。卻是一個可靠的好丈夫,你們這種口口聲聲講三從四德禮義廉恥,想逾越卻又害怕墮落的閨女們,根本就不懂得情人與丈夫的分別,聽來當然刺耳想聽又不敢聽啦!」

  「那你為何不閉嘴?」

  「我想為你傳道解惑呀!」

  「嘩!虧你還有這種心情。」

  「嘻嘻……我的心情好得很,我和楊一元走在一起,甚至睡在一座房間裏,說不了三句話不吵就罵,乏味得很。有你走在一起說話解悶,當然心情愉快啦!喂!小丫頭,你有過男人沒有?」

  「你要死啦?」許純芳要惱了。

  「告訴你,你不是我這種人,不能兼有情人和丈夫,魚與熊掌是不可兼得的,要及早打定主意……」

  「不聽,不聽……」許純芳受不了啦!抖韁急馳數步超到前面去了。

  斷後的楊一元,突然發出一聲警嘯。

  前面探道的許高嵩四騎勒住了韁,左右一分。

  里外,一望無邊無際的黃河大堤,像無盡的崗陵呈現在眼前,高出地面兩丈左右,巨大綿長極為壯觀,人向大自然表現的毅力極為驚人。

  這是韓家後堤,是挑黃河(浚深)而築成的,目下已成為廢堤,黃河這條大孽龍,在堤成後的兩年大決(萬曆三十一年,堤成於上一次大決──二十五年──後四年),河北移將近十里。

  崩坍的半里長缺口,也就成為大道的經路。

  不知何時,路右缺口的頂端,豎起一根黃旛,微風過處,黃旛徐徐展動引人注目。

  「會合在一起。」楊一元策馬跟上低喝。

  妙觀音臉上的笑容僵住了,在兩女的驅趕下,不得不鞭馬前馳。

  會合了四奇,楊一元一馬當先。

  「千萬不可走散。」他扭頭向眾人鄭重宣告,「聽我的信號行事,緊急嘯聲一發,你們務必兜轉馬頭,目光只許落在鞍前的馬鬃上,伏鞍狂馳,任由座騎放蹄飛奔,能走多遠就走多遠,任意所之。耳中不論聽到何種聲音,眼前不論出現何種異象,皆不必理會,定下心神信任你的座騎,唯一可倚靠的是你們的定力。記住,能保全自己,才能設法保護其他的人,先保全自己是第一要務。」

  「小兄弟!你是說……」許高嵩臉色大變。

  「不要多問。」

  「何不回頭?」

  「來不及了。」

  「前面是……」

  「鬼府神兵。」

  「哎呀!」

  「楊……楊大哥。」許純芳將楊爺的稱呼,急切中改作大哥,比她老爹反而沉著,指指妙觀音,「這……這妖婦怎辦……」

  「不要管她了,讓她碰自己的造化吧!」

  「何不現在就放我走?」妙觀音尖叫,臉色蒼白如紙,嗓門全變了調。

  「不,你仍然是我最後的希望。」楊一元沉聲說:「現在放你,你成了唯一的目標,唯一在漁網中掙扎的魚,反而毫無希望。」

  「我得碰碰運氣……」

  「運氣是不能碰的,你唯一的希望,還在我的身上,我也要利用你闖出一條生路來。」

  「天啊!」

  楊一元將遮陽帽摘下掛在鞍上,取鞍袋前的劍插在腰帶,舉手示意眾人駐馬列陣,單騎向前緩進二十步,勒住座騎掛上馬鞭。

  第一批灰衣人從溝中爬出,然後是第二批,第三批,四周合圍,遠在三十步外,形成兩個大圓環,每人左右相距約一丈,前後也有丈餘。

  不像兵,也不像勇,黃巾包頭,灰色長衫,青巾蒙臉只露雙目,每人手中有一把狹鋒單刀,上百把刀尖向上斜舉,光芒閃爍耀目生花。

  穿長衫妨礙活動,這些人居然穿長衫揮刀,氣氛詭譎,令人莫測高深。

  堤外馳來七匹健馬,掀起滾滾塵埃,馳入圍中,與楊一元相對列陣。

  七騎士與成圍的人,裝扮完全相同,不同的是包頭的巾,是紅白兩色而非黃,蒙面巾是白而不是青。這是說,頭部不同而已。

  佩的是劍,不是刀。腰間有杏黃色大型八寶乾坤袋,背部有背囊,插了幾支捲起的小杏黃旗。

  「姓楊的,我知道你神勇。」中間勒馬的人聲如洪鐘,露出的雙目冷電四射。

  「誇獎!誇獎!」楊一元沉靜地答。

  「我不希望我的弟兄,在此流血。」

  「我也不希望我的同伴,有任何的閃失。」

  「所以,我仍然願意和你公平交易。」

  「我不是人口販子。」

  「閣下,妙觀音死在濟寧州法場,與死在咱們的神壇前,有甚麼兩樣?」

  「那是不同的,閣下。」楊一元聲色俱厲,「老實說,你們要她上神壇,根本毫無道理,而且不合乎江湖道義。她犯罪投奔你們,你們吞沒她的贓,打算再殺她滅口送交官府,在江湖朋友的心目中,那是不上道最卑劣的行為,犯了江湖大忌。所以,我不能昧著良心,和你做這筆買賣,不要逼我,閣下。」

  「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。」那人怒吼道:「我不理會你們的規矩道義,我有我的戒律。」

  舉手一揮,馳出兩名騎士,將兩隻堅固的木箱丟在他馬前,兜轉馬頭回陣。

  「我給你片刻工夫權衡利害,我等你取走這二千兩銀子。」那個人一字一吐,字字震耳,「當陣法發動,結果將只有一個。就算你有三頭六臂,有翻江倒海之能,可以殺出重圍,但我可保證,你的同伴將上咱們的神壇,你最好相信我的警告不是虛聲恫嚇。」

  七匹馬以非常熟練的技巧步法,一步步向後退,退出陣外左右一分,讓出通道。

  背面蹄聲隱隱,將有另一批人從渡頭趕到。

  楊一元心中為難,兜轉馬頭馳回。

  他臉上的肌肉,似乎凍結了,虎目中冷電四射,目光在四奇、兩位姑娘身上轉。

  「不要管我們。」許高嵩沉聲說,「你做你該做的事。」

  「楊大哥!」許純芳凜然說,「不論你做什麼,我們都會用性命支援你。」

  「大丈夫生而何歡,死而何懼?」呂飛瓊也神色莊嚴,「我相信你是一個真正的大丈夫,為了你的理想和抱負,你會勇往直前。我們是支持你的,不要以我們為念,我們等你下決定。」

  三匹健馬馳到,與先到的七騎士聚在一起商量,向這一面指指點點。

  楊一元的目光,落在妙觀音身上。

  妙觀音臉無人色,抖得厲害,幾乎坐不穩鞍,似乎快要崩潰了。

  楊一元嘆了一口氣,一咬牙。

  「你願意現在碰運氣嗎?」他沉聲問。

  「能……能有……有機會嗎?」妙觀音語不成聲。

  「可能有萬一的機會。」

  「你……你送……送我一……一程……」

  「不,我不能給你任何幫助。」他抽出劍拋出:「這給你。」

  妙觀音不接劍,被許純芳接住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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