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龍虎風雲榜 | 上頁 下頁
一一九


  所有的有關人物,似乎全部失了蹤,好像是突然響起了災難的喪鐘,有關的人便突然在天底下消失了。

  化暗為明,血腥味更濃了。

  天寒地凍,人在街上行走,絕大多數的人僅露出雙目,誰也不知道對面的行人是老幾。

  如果再加上高明的化裝易容術,連兒子也認不出老爹是誰!

  誰還敢以真面目在外行走?除非不要命了。

  京都有三城(後來嘉靖三十年加築城南的外城),京城、皇城、紫禁城。

  皇城的東門叫東華門,一條大街直通京城的朝陽門,東華門內,有東廠的大衙門,所以在東華門大街走動的人,多多少少與東廠有關。

  朝陽門以內的居民,對東廠那些樁頭番子恨之徹骨。

  大街的南北各小街,也建有不少大院名宅。

  平時院門樓氣象恢宏,但大院門通常只為貴賓開放,或者為主人出入而啟閉,其他人等皆從角門出入。

  這些大院名宅,有許多是京官的府邸,宅主人經常隨權勢的起落而更易。

  宦海浮沉是相當危險的事,伴君如伴虎,一旦失勢,很可能身死天牢,女的被押至教坊司任公娼。

  皇店街就有一段叫教坊街的所在,就有十幾位名臣的妻妾女奴在內為娼,永世不得翻身。

  因此,經常有些大宅加了封條,等候新得寵的主人遷入門府。

  這天傍晚,那座稱為羅侯府的大宅院,冷冷清清,鬼影俱無,大院門的封條早已剝落了。兩處角門加以釘死木條,裏面早已蛛網塵封,光輝不再。

  宅主人據說是一位姓羅的武官,擁有侯爵的爵位。早在八年前,大奸劉瑾伏誅,這位羅侯爺曾與劉瑾勾結,查有實據。一家男女老幼,伴同劉大奸上了法場,婦女老幼則進了教訪司,這家大宅從此被查封沒收,八年來任由風吹雨打,還沒有新貴遷入。

  宅內庭深院廣,足有七八十間房舍,大院子套小院子,亭臺花榭,星羅棋佈。但現在,已成了狐鼠之窩。

  一個全身裹在輕裘內,僅露出雙目,身材中等的人,從容沿街向北走。

  前後不見有行人,猛地身形略挫,隨即幻現在西角門牆下,再向上長身,手搭上高高的牆簷,身形斜起,一閃即沒。

  大院深處的一間廂房內,門窗緊閉,裏面燈火搖搖,香氣襲人,但不是像梨園大院一樣的脂粉香。

  周凌雲據坐在長案中段,案上擱了一隻紅泥小火爐,炭火熊熊,鍋內的熱騰騰肉湯香味四溢。

  兩泥壺高粱燒,一大盆切成薄片的羊肉,幾隻碗分別盛了各式醬料,另外還有一大盆紅燒牛蹄筋,一大盆堆成山的白饃饃。

  假使他能把這些食物吃完,那他一定是個不折不扣的酒囊肉袋。北方只有皇家有米飯吃,平民百姓不可能成為飯袋。

  室四周,共點了八支牛油大蠟燭,因此光度明亮,而且火焰搖搖。

  涮羊肉,北方冬天裏最營養暖和的食物。他一個人自得其樂,吃得津津有味,肉香滿室,酒香撲鼻。

  一口喝了半碗酒,長長的大木箸挾起一大片其薄如紙的生羊肉,正要生往沸湯裏涮。

  驀地,他的虎目中冷電一閃即沒。

  左手一揮,遠在丈七八外的室門兩道木閂之一,突然移動脫出閂口。

  再一揮,第二道門閂也移開了。

  羊肉在沸湯內一掠而過,離鍋進入醬碗,室門同時悄然自啟,毫無聲息發出。

  門閂內注了油,當然不會有聲息發出。

  他是面向門而坐的,燭光的角度安排得相當技巧,絕對不會影響他的視線,而從門窗進來的人,卻會受到燭光直射雙目的不利處境。

  「見者有份,獨食不肥。」他一口吞下羊肉片,吃相惡劣,說話含含糊糊更惡劣:「歡迎光臨。呵呵!我不得不承認你神通廣大,威震江湖的女殺手,名不虛傳,恐怕只有你才能找得到我的藏匿處。自己坐,碗筷自己拿,要酒自己倒,這是江湖男女本色。」

  來人摘下風帽,嫣然一笑,反手掩門,上閂,嫋嫋婷婷到了長案對面,拉長凳就坐,動手取碗筷。

  「我也不得不承認你膽大包天,跑到東廠附近安逸。」金牡丹替自己斟了小半碗酒:「恰好我在這附近有兩位朋友,無意中發現你從右鄰的屋頂出入,免費將消息送給我,所以我來了。」

  「你怎麼沒離開京都?」周凌雲笑容可掬:「潛龍雖然已見機潛入地下,危險仍在,你知道嗎?」

  「我一個人,京都人口近百萬,何處不可藏身?沒有什麼好怕的。」金牡丹眼中有柔柔的,略帶幽怨的神情:「我不想離開,總覺得有些牽腸掛肚的事纏著我。你知道,我是一個心狠手辣,什麼都看得開的女殺手女浪人,從不為任何事牽腸掛肚,所以活得十分如意。可是,這……這一次,我……」

  「反常不是好現象,吳姑娘。」周凌雲誠懇地說:「一旦什麼都看得開的人有了牽掛就不會活得如意了。為什麼?我能幫得上忙嗎?」

  「你好可惡!」金牡丹白了他一眼,如嬌似玉的粉頰沒喝酒卻一片嫣紅:「你知道為什麼,是嗎?」

  「我!我知道嗎?」他裝傻裝到底。

  「你當然知道我為何留下。」

  「這……明白了,為了我。」他的臉色暗下來了:「吳姑娘,你也知道我是一個天不管,地不收,鬼神袖手的刀客浪人……」

  「為了俞柔柔。」金牡丹重重地放下木箸。

  「她?她又惹了你啦?」他顯得頗為驚訝意外。

  「她那種俠義道名門千金,早晚會和我有利害衝突的。」金牡丹舉出理由:「對你,也是一樣,天知道哪一天你們之間,會出現哪一種局面?」

  「你是說……」

  「南邊一條龍,北地一大鵬;都是俠義道的領袖人物。俞家與南邊一條龍必定有交情,也必定與一大鵬有往來,至少也有道義交情。你在京都的所作所為,直接向金翅大鵬的俠義宗旨挑戰。假使金翅大鵬良鄉岳家的子侄,或者岳家的門人子弟出面向你問罪,周兄,你認為俞柔柔會站在誰的一邊?」

  驃騎尉楊一鳴冒充良鄉岳家的門人,周凌雲已經知道根柢。

  金翅大鵬岳雲鵬的兩個兒子,替鎮國副將軍奸賊江彬辦私事,連江湖朋友也一清二楚。

  楊一鳴替安仁侯奔走,顯然不可能獲得良鄉岳家子弟的支持,岳家真要糾合一些沒有骨氣、假冒偽善的俠義英雄出面干預,還真能影響安仁侯的鋤奸大計。

  周凌雲一點也不擔心俞柔柔站在那一邊,他也不在乎俠義道門人子弟向他百了刀挑戰。

  「俞柔柔站在誰的一邊,是她的自由,她應該知道誰是誰非,她有權按她的主見處理任何事。」他不想扯上俞柔柔。因為他已感覺出金牡丹的妒意,有點感情用事:「不管日後出現何種局面,我相信她會有自己的主見。而且,我一點也不在乎什麼北地一大鵬。吳姑娘,我希望真正知道你的來意。」

  「一句話,我和你離開京都是非之地。」金牡丹幽幽嘆息:「真的。周兄,你我曾經是同生死共患難的生死之交,我多麼希望你我之間的交情,不摻雜任何利害關係。不要管京都的骯髒事,你我攜手遨遊天下,天下事讓那些仁人志士去處理。不要讓我失望,周兄。」

  「哦!京都的事,你知道多少?」周凌雲並沒感到太意外,鄭重地問。

  「不少。」金牡丹也鄭重地說。

  「包括飛虎會?」

  「咦!你知道飛虎會?」金牡丹大感意外。

  「知道。」

  「他們曾經和我商談一些事。」

  「包括到黛園臥底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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