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劍仗天涯 | 上頁 下頁 |
四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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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喂!這東西很貴哦!」女郎的白嫩小手,拈起了鎮紙,像粗俗女人般打招呼,與所穿的淑女貴婦裝毫不相稱,就不像一個淑女了。 「呵呵!好的東西都貴。」他灑脫地微笑:「而且,我知道什麼才是好的。」 「我也是。」女郎那雙烏溜溜、靈活會說話的水汪汪明眸,無所忌諱的在他英俊的臉龐上掃瞄:「我也知道什麼才是最好最順心的,哦!你喜歡?」 將鎮紙放下,而且遞至他手邊,纖手不著痕跡地,有意無意地觸了他的手掌一下。 「很喜歡,所以想買下它。」 「知道來歷嗎?」 「不知道,只知道是比翡翠差一級的翠玉。」 「是漢代的。」 「不可能,小姐。」他用行家的口吻說:「漢代工匠繼承秦周遺風,刻工古樸溫厚。這座鎮紙有棱有角,鋒芒畢露有欠圓潤,求精求微,當是宋代以後的雕風。」 「呵呵!兩位不必計較,喜歡就是珍品。」朝奉討好地打圓場,結束漢宋之爭:「以精工來雕螭龍,本就格格不入。但玉質確是珍品,已經可以列入翡翠了,公子爺喜歡,小號十分榮幸。」 「小生來自京都,珍玩的行情不算陌生……」 「公子爺請放心,小號聲譽滿南都,保證絕對公道。公子爺來自京都,小號怎敢欺瞞顧客?」 「價值幾何?」 「貴公子賜賞,請給小號紋銀三百兩。要在十年前,千金不嫌貴呢!」 「很公道,謝啦!」 那年頭,普通傭工一年的工資,不會超過一百兩,而且年節連賞金也包括在內。 他取下腰間的大型荷包,取出一疊兩京寶泉局所開的官票,還有一些民間錢莊的莊票,面額有大有小,底部還盛有一些金葉子與碎銀。 「我送給你。」女郎按住他的手,使他有觸電的感覺:「這是我對京都來的貴人,奉上的些許敬意,我這個東道主是很好客的。」 「哦!萍水相逢……」他臉一紅,迴避女郎綿綿的動人目光。 「相見也是有緣,是嗎?」女郎落落大方,收回手向朝奉打手勢:「我姓郎,小名秀英,名字很俗,是不是?」 「不會不會,小姐本來就清麗秀氣呀!」他不再拘束,笑容可親:「小生姓秋,秋天的秋,名山,草字五岳。郎小姐是貴府人氏?」 「廬州世家。」郎秀英接過加盒的鎮紙,並不遞給他,也沒付款,蓮步輕移向外走:「我的家在城西北的金斗河旁。秋公子來本城有何貴幹?」 「南下遊學,途經貴地。」他並肩走了個並排:「府學下月初旬,有位來自南京的名教諭趙夫子。我不想錯過他名震兩京的所謂經世之學,尤其是他有關考場策略論,被天下士子奉為考則必中的經典呢!」 那時,讀書人已經沒有幾個肯苦讀經書,沒有人肯窮研經世之學,窮經死記已經不時興了。坊間大量印行某些權威人士的考場策略書籍,也就是今世所販賣的參考書,以及考前猜題這一類速成小冊子,天下各地每一士子人手一冊,蔚成風氣。學舍與書院的教授教諭,也拼命教這種重點速成節略,風氣之壞,無以復加。 「好啊!算起來你該有半月逗留。」郎秀英欣然雀躍:「這期間,我做你的導遊,歡迎嗎?」 「小生受寵若驚,只是不敢褻瀆……」 「你不是書呆子吧?」郎秀英在行人眾多的大街上,肆無忌憚的緊傍著他緩步向東關走:「我替你引見我的親友,以後的遊覽活動,由我安排好不好?我會是一個受歡迎的好嚮導。」 「小生人地生疏,求之不得呢,謝謝郎小姐!」 「我叫秀英。」郎小姐白了他一眼,神情嫵媚極為動人情慾。 「我……」 「我叫你五岳,不見怪吧?」 豈只是不見怪?而且合乎禮數。同輩之間,稱名道姓是很不禮貌的事,必須稱字,除非對方未成年(二十歲成年方可取字),這與粗豪的江湖朋友有異。 「小姐……」 「嗯?」郎秀英不但又白了他一眼,而且大方的碰碰他的手膀。 「秀英,真的謝謝你。」他毫不困難的輕喚對方的芳名:「我一定是碰上了貴人,在遙遠的江左,遇上了聰明美麗的異性朋友,我好高興。」 「我也是,五岳。」郎秀英的明眸,湧起異樣的神采:「我知道那一家的酒樓口味佳,今天我作東,算是替你接風,嚐嚐本地的佳餚。」 兩人談談說說,郎有意妾有情,一個有意一個有心,當然情投意合把距離拉近,緊得難捨難分。 *** 在禹秋田抵達廬州府的前一天,鳳陽至徐州的南北大官道上,旅客絡繹於途。這是交通最繁忙的大官道,是徐州至南京的主要交通路線。 一個騎士穿得相當襤褸,僕僕風塵南下,遮陽帽戴得低低的,但從帽檐口可以看到鼻孔以下部位,清楚的可以看出八字鬍的特徵,黑褐色並不健康的臉頰,以及失血冷灰乾皺的嘴唇,身材瘦小,正是那種長期營養不良,吃苦耐勞省吃儉用小商販的代表性小人物,走到何處都引不起任何人注意的販夫走卒。 前面里餘,十餘匹健馬也緩緩南下,男的英俊或粗豪慓悍,女的美麗且剛健兼婀娜,一看便知是遨遊天下的女英雌,因為不論男女都佩了殺人傢伙,意氣飛揚不可一世。 十餘匹健馬跟在十輛大型騾車後面。這種運貨的大車速度慢而平均,三套車本來就不以速度取勝,因此行走時掀起的塵埃很少,不至於影響後跟的騎士。早些天下了雨,路上泥土已乾,沒有塵埃揚起。 原來是押運大車的騎士,車內的南運貨物定然所值不菲,所以需要十一名男女保鏢。 保鏢騎士們穿得華麗,一點也不像鏢師。大車上也沒有插有鏢局的鏢旗,唯一岔眼的是第一輛大車的車篷右前方,有一面天青色,繡了一頭振翅沖天的金鷹,尺半見方的綢製小旗。 徐淮與大江南北頗具聲威的組合甚多,山門林立各展雄長,其中的鷹揚會名頭最響亮,山門建在場州。這面飛鷹旗,就是鷹揚會標幟。 鷹揚會不替人保鏢,該會還沒有與各路英雄套交情的分量。而且江湖朋友都知道該會的底細,骨子裏該會是黑道組織,不擇手段明暗間斂財。而鏢局是光明正大的白道行業,與黑道水火不相容。 這面旗出現在大車上,只表示大車是鷹揚會的而已。 南面更遠些,也有騎士南行。 窮漢子釘牢了大車,從容不迫徐徐向南又向南。 他就是千幻夜叉,江湖上化裝易容宗師級人物之一。 一般人對仇敵的反應,通常有兩種本能的行動。一是逃避,最好永遠不要碰頭;一是除掉他,永絕後患。 天長堡與鷹揚會狼狽為奸,已是不爭的事實,兩者都列為仇敵,也是理所當然的。 夜襲天長堡,黑夜中見人就殺,對手是些什麼人,混戰中誰也無法分辨。禹秋田與千幻夜叉,都不知道鷹揚會的人偷偷溜走了。 祝堡主父子是第一種人,鷹揚會的人也悄悄逃離山西。禹秋田明裏表示不介意,因為他知道無法在山西找得到祝家父子。千幻夜叉是損失最慘的人。獲得的珍寶,抵償不了她的刻骨仇恨,怎肯干休? 她認為只要釘住鷹揚會的首腦人物,必定可以追出祝家父子的下落。 祝家父子是第一種人的反應:逃避。 禹秋田和千幻夜叉是第二種反應的人:除掉仇敵。 就這樣,互相在茫茫天涯追蹤、獵殺。 大多數的人,為活下去而奔忙,庸庸碌碌過一生,只要活得平安快樂便心滿意足。 另一些人,為了各種目的而活,為名,為利、為理想、為仇恨……不一而足。 這些固然是禍亂之源,但如果沒有這些人,這世間也未免太貧乏了,每個人都像蠶一樣活下去,或者聖賢滿坑滿谷,那是什麼世界? 目下這條官道上,就有不少為了各種目的而活的人。 遠遠地,出現一座大市鎮,那就是鳳陽府最繁榮,地當水陸要衝,一府兩縣交界的蚌埠集。名義上是集,其實是一處幾乎每天都是集期的宿站,離鳳陽還有五十里,大車要走一天。 已經是申牌初,未晚先投宿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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