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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▼第一章 天涯浪客

  晉南的春天,仍然是寒風刺骨,春來得晚,中條山的一些山頭,仍是白皚皚地冰封未解,罡風挾著陰雨掃過平原,地裏的麥子拼命往上長,田野一片青綠。

  這幾天總算天清氣朗,暖洋洋的太陽從雲縫中露出笑臉,趕走了寒氣,可愛的陽光給旅客帶來了歡愉。官道上的爛泥逐漸乾實,車馬行走不再寸步難行,旅客們的老羊皮大襖不必再穿在身上了。

  三月天在這條山西南北大官道上行走,天氣的確令旅客極感不便,時雨時晴,雨時寒風刺骨,晴時就得脫衣。往北走,愈走愈冷;往南行,天比一天暖和。所以帶的衣褲不能少,雨具也必須準備不能不帶。

  那些長行的旅客,乘馬的馬包也就特大。徒步的旅客更糟,背或挑的行李也就又大又沉重。

  從北面來的三匹馬和一輛客車,三位騎士的馬包就像販貨的單幫客那麼大,一眼便可看出是走長途的外地旅人,所穿的羔皮外襖卻不像是單幫客。

  引人注目的是,前面的鞍袋是名貴的精品。更引人注目的是:三人都佩了防身的劍。

  萬曆年間的山西,幾乎可以用遍地萑苻四個字來形容,帶了兵刃走路是絕對合法的,官府不會過問。有了兵刃,至少可以對付一些小毛賊。

  但如果碰上大群嘯聚的強盜,假使逃不快,帶了兵刃反而會送命,一二十把刀劍,絕難擋住蜂擁而至的盜群,結果只有一個:死而後已。

  山西南部總算治安還不差,至少沒有嘯聚的盜群。這三位騎士帶了劍,小股盜匪真不敢撒野。

  三騎士都是粗眉大眼,健壯慓悍的中年人,三二十個毛賊,看了他們的外露英氣,想打劫還真缺乏勇氣,不會冒失的用大本錢做這筆小買賣。

  大車是太原山西騾車行,行走南北的定期客車,終站是蒲州,往返蒲州太原,每逢一三五發車,整整要行駛半個月,天候惡劣就不知到底要走多少時日了。

  大車是三匹馭馬,俗稱三套車,貨運車則用三匹騾,一匹馬,稱四套車或騾車,不能用來趕路。

  車內大概有十至十六名旅客,車把式有兩位,普通旅客花不起這種高貴車資,所以乘客絕不是窮苦的百姓,至少必須付得起三十餘兩銀子的車資和食宿費。那年頭,三十兩銀子可以買六七畝地。

  大車後面,也有一人一騎。

  這位騎士年輕力壯,二十餘歲正壯年,身材修長,穿的墨綠騎裝是夾緞製品,相當名貴。外面加了一體同色的油綢大氅,既可擋雨,也可保暖。

  人長得一表人才,劍眉虎目,留了兩撇小鬍子,以增加成熟老練的氣概,雖流露出三分英氣,但氣勢並不迫人,反而給人有和氣、坦率、爽朗等等良好印象。

  馬包不大,身上也沒帶兵刃;馬鞭卻與北方人使用的一柱一綹皮馬鞭不同,只是一根普普通通的柳枝,軟軟柔柔地,可知裝飾的作用比鞭馬多,不適宜鞭馬。

  日色近午,前面里餘路右出現一座三家村,一座有棚的食店,一座滿像樣的歇腳亭。另一座房舍前廣場很寬闊,設有駐車場拴馬樁,方便旅客停車駐馬。

  「前面是歇腳站。」大掌鞭扭頭向篷車內的旅客招呼:「歇息半個時辰,客官們可以用膳。水囊裏多添些水,下一站三十里才能有地方供應茶水。」

  前面的三騎士,已經在食店前下了座騎。

  官道上旅客零零星星,午間進食時光,所以路上旅客甚少,都已經先找地方歇息了。

  車後的年輕騎士不急於趕路,一直就優哉悠哉任由健馬自由馳騁,健馬樂得偷懶,一步一頓慢慢走步。

  忙碌了片刻,旅客們都聚集在食店的店堂進食。

  篷車內的旅客共有十五位,其中有三位婦女。所有的旅客,都是年在三十左右,似乎頗有身分的男女,分為三桌進食,三位女客佔了另一桌。

  食廳寬敞,有十二副座頭,兩位車夫不在食店進食,駐車的房舍是車行特約的歇腳站,有人照料車夫,另有人照料車馬。

  食廳原有十二位旅客,各自進食似乎不是結夥而行的,有老有少,有幾位穿了騎裝,顯然有座騎代步。其中有四個人帶了刀劍,神色與舉止,皆流露出濃濃的江湖味,隨時皆表現出慓悍精明的江湖好漢氣概。

  三位騎士佔了一副座頭,也流展出江湖豪客的霸氣,說話中氣充沛,虎目神光炯炯,說的話帶有濃濃的京腔,一聽便知不是山西河南一帶的人,是不折不扣的浪跡江湖豪客。

  年輕騎士沒流露出江湖味,倒像一個在外看世面的豪門子弟。

  他腰帶上所佩的名貴精繡荷包,就是豪門子弟時興的飾物,肋下掛著的旅行用革囊,也比江湖人常用的百寶囊精巧名貴多多。

  他沒帶有兵刃,也沒繫有皮護腰,不像好勇鬥的豪門子弟,也不像老實純樸的士農工商人士。

  他與兩名先來的中年旅客共桌,叫來羊肉泡漠,再加上一盤美味的神仙肉(驢肉脯),一壺汾酒,先一口便咕嚕嚕把一壺酒喝乾,再慢慢撕著悠閒地進食。這種進食的粗野吃法,還真引起一些人好奇的注規。

  三位佩劍騎士也叫了酒,但一口口慢慢品嚐。

  「小二哥。」那位最年長的濃客,用帶有京腔的嗓音叫住了送菜來的店伙:「這裏天氣不錯,哦!路上旅客不多,這裏是什麼地方?」

  「客官看到路邊那座涼亭吧?」店伙計含笑反問。

  「不錯,很壯觀,好久沒見過這種大型涼亭了。」

  「四周古柏圍繞,晉南百里內,沒有比這座更好的涼亭了。」

  「是不錯。」

  「叫柏亭。」店伙用充滿自豪的神情說:「所以,咱們這裏就叫做柏亭阜,亭東的土丘就有更好的柏樹林,更東就是小村。」

  「柏亭阜,名字很不錯。」旅客順口敷衍:「這裏到解州還有多遠?」

  「解州?這裏沒有……哦!客官府上是……」

  「咦!你問這有何用意?在下家住京師昌平州。」旅客眼中有警戒的神色。

  「這就難怪了。」店伙毫不介意微笑:「客官要問的,是產苦鹽的那座州。」

  「聽說產鹽……」

  「往西二里地,便是鹽池的北澤。」店伙往店門外一指:「在這裏看不見,土崗樹林擋住了。咱們這裏,客官問解州不會有人知道,咱們稱喊州,柏亭阜就屬喊州管轄。往南還有五十里左右,客官今晚一定可以趕到喊州落店投宿。」

  「喊州?」旅客笑了。

  「對,外地人稱解州,咱們叫喊州,解字讀叫喊的喊,不讀解。至於為什麼,我也不知道,要問喊州的故老,才能解答這個謎。小的是平陽府人氏,不知道。」

  「呵呵!真是無獨有偶。」旅客大笑:「咱們京都真定府,有一座柏鄉縣,地當南北大官道。那個柏樹的柏不讀柏,讀搬鄉縣。你這裏叫柏阜,最好改叫搬亭,會不會被人把亭子搬走?呵呵!」

  一陣大笑,有許多旅客也跟著大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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