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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〇


  意願不積極,改變更為容易。

  與他發生糾紛的三方人士,都不曾真正對他造成嚴重的傷害,他不可能作為報復的藉口,報過於施於心有愧。

  真要一走了之,也不會有人指責他貪生怕死,在那些人心目中,他本來就不是甚麼人物。

  心中已作出決定,感覺上有如卸下重責,一身輕鬆,情緒從緊繃中獲得舒緩。

  內衣已經烤乾,濕冷的感覺一掃而空,他整衣而起,打算到客院走走,看有何動靜,預防有人前來騷擾。

  大白天不會有人在店中撒野,晚上就必須小心了。留意店中的旅客有否岔眼人物,熟悉四周的環境,是防範意外的第一要務。

  上次在揚州落店太晚,忽略了防險的第一要務,結果暴客蜂擁而至大開殺戒,他和兩位同伴幾乎被波及丟命。

  「不知她們是否安頓停當了?年輕的姑娘們單身在江湖遨遊,困難比男人多十倍,她們好像樂此不疲,她們的長輩難道就放心得下?」他的思路仍然以兩位姑娘為中心。

  他當然不便至鄰房探望,雖則每一間上房,都有接待來訪外客的外間,不怕蜚語流長。

  兩位姑娘都是十七八歲的少女,居然獨自外出在各地遨遊,身邊沒有長輩或婢僕照料,嚴冬期間依然樂此不疲,實在令他無法理解。

  她們為了甚麼?目的何在?費解。

  江右龍女的心態,他略為瞭解。

  姑娘的老爹龍王黃豪,是江右一方名副其實的豪霸,交遊廣闊,為人四海,有各式各樣的朋友,甚至與廬山的山賊,鄱陽湖統率水上江湖好漢的鄱陽王,都有不錯的交情。

  姑娘的武功修為成就蜚然,從小就接觸面廣,小小年紀就有放眼天下,見識莽莽紅塵眾生相的抱負,已在各地遨遊了兩年,每次出遊少則十天半月,多則一月兩月。

  這次打算北遊,希望遠至京師一遊帝都,很可能夏末秋初才返回鄱陽,是在外遨遊最長的一次,也可能是最後一次自由自在的冒險外遊。之後,得準備為人妻為人母,這輩子不可能再有仗劍冒險,遨遊天下增長見識的機會了。

  女人一旦成了家,在家族宗法社會中,女人只是家族的工作機器與傳宗接代的物品,幾乎沒有人的尊嚴,生活的天地窄小的可憐,廚房臥室,就是她們消耗下半生歲月的天地。男人們對宋儒的的聖教拳拳服膺,對女人的要求非常簡單明瞭:男主外女主內;餓死事小,失節事大。

  女人,是不需要見識的。

  女子無才便是德,讀了書的女人必定天生叛逆。

  敢往外遨遊見世面的女人,更是叛逆中的叛逆。

  江右龍女就是叛逆中的叛逆。

  她老爹更是上流社會人士,眼中的天生叛逆,對之又恨又怕,反社會反傳統的不法之徒,難怪會有這麼一個叛逆女兒。

  羅華欣不同,第一次見面,那一身華裳與高貴的風華,給與他的印象極為鮮明,配上仗劍替他作不平鳴的氣勢,也讓他心折,有眩目的感覺。至於羅華欣行走江湖的目的、志向、行事、家世……迄今為止,他只看到外表的高貴明艷形象,其他一無所知,也沒有探聽的必要,也避免引起誤會。

  交朋友不會在見面時,探聽對方的三代履歷。

  當然,不可能是邪門外道。邪門外道不會替他打抱不平,不會與實力龐大的牛鬼蛇神為敵。

  被各種原因逼得走投無路,不得不在江湖鬼混找生路的男女,多得不可勝數。兩位姑娘不是被逼在江湖遨遊的人,更非不容於家庭的逆女。

  要說她們志在行道江湖,也不怎麼恰當,她們並沒高唱以天下為己任向豪強挑戰,更沒仗劍主持正義為蒼生作不平鳴。

  經過兩女的上房外,他有進去小坐的衝動。天寒地凍,難得悠閒,在溫暖的客室小聚,是最大的享受。

  這期間,除了在外走動在一起歷險之外,極少在一起小敘聊天機會,各有住處,各忙各的,那有機會無憂無慮地小聚聯絡感情?

  當然他不便叩門相見,沿走廊向不遠處的客堂走,那一帶有人走動,是旅客交際活動的場所。

  每一座客院,都有一座客堂,供旅客活動交際,或接待來訪的賓客。

  客堂也是招呼店伙辦事的地方,有好幾位店伙照料這一座容院的旅客,算是綜合性的交誼廳。

  在這裏交旅途朋友打發旅途寂寞,十文錢沏一壺茶坐上老半天,與新交的朋友天南地北胡扯,說些平生得意事與奇事異聞,是談風月百無禁忌的交際場。

  同時,也是打聽消息,傳播謠言,找尋獵物肥羊的好地方。

  有些人把新交的朋友,當成傾訴的對象,恨不得把一生一世的事蹟,和盤托出加油添醋傾瀉無遺,不管對方是否願意聽,對方最好能誇獎幾句,或者表示同情,就是最大的滿足。

  整座容院十餘間上房,投宿的旅客不足十個。客堂裏只有三個人在品茗,其中兩個在下象棋,炮打車攻,戰況激烈。另一個在旁助勢評東論西,有時甚至越俎代庖出手代下,毫無觀棋不語真君子的風度。

  櫃內的店伙笑吟吟目迎他入廳,隔櫃謙恭地問:「天氣好冷,客倌有何吩咐,小的侍候。」

  他向角落的方桌走:「請給我沏壺龍井,不要果品。」

  店伙應喏一聲,交代另一名店伙備茶。

  他的入廳,沒引起三位旅客的注意。

  不可能打聽消息了,沒有打聽的對象。

  每間客房皆門窗緊閉,旅客不出外走動,怎能看出異樣的徵候?怎知投宿的旅客是何來路?

  他可以向店伙打聽,但店伙不一定會據實奉告,何況店伙也不可能知道旅客的底細。配住進浮玉老店的旅客,幾乎全是有身分的人,店伙不敢貿然探詢登記住宿資料以外的事。車船店的伙計,絕大多數是規規矩矩的人。

  喝了一壺茶,店伙前來添水。

  「颳大風斷航,客倌在小店,恐怕要有一兩天逗留。」店伙信口說:「焦山寺的住持大師很好客,客倌只要捐獻三五兩銀子香油錢,就可以看到珍藏的各書法名家真跡,像顏魯公、米南宮、蘇東坡、黃庭堅……」

  「呵呵!我這個俗人,大字認不了一籮筐,那會認識甚麼書法真跡?顏魯公米南宮是誰呀?」他打斷店伙的話:「五兩銀子可買一畝半地,我在外做苦工,一年也賺不了十兩銀子,我會用五兩銀子看甚麼真跡?我又沒發瘋。」

  「客倌真會說笑,客倌堂堂一表,龍行虎步,會是在外做苦工的人?」

  「那可不一定哦!這座客院冷冷清清,沒住有幾個旅客,今天生意很清淡,其他客院旅客是否多些?」他趁機探口風。

  「本來就是淡季呀!」店伙無意逗留,一面退走一面說:「東西客院人更少,這座容院人數算是最多的。本地的少數香客,都住到小客店去了。」

  其他客院人數更少,他打消了前往走走的念頭。

  正打算離去,虛掩的廳門開處,踱入一位穿青袍的旅客,用腳將沉重的門掩妥,除下風帽,目光落在他身上,向他淡淡一笑頷首打招呼,緩步到了他桌旁,在對面的長凳坐下,將風帽往桌上一放。

  「梁兄,你好,今天辛苦了吧?」這人和氣地道好。

  他也淡淡一笑,點點頭表示友好。這人年約半百,身材魁梧,四方臉,濃眉大眼,給人的印象是:精明強悍,氣概不凡。

  「很面熟,你老兄……」他對這人似曾相識,難怪對方知道他的底細:「我記起來了,在地牢。我記得你姓韓,湘南人,叫天南絕刀韓龍。地牢的那些鬼面人,曾經向你用刑迫供,你是途經鎮江的,江湖名號響亮刀法宗師級名家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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