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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四


  安平抽不出手,笑罵道:「你小妖怪就會逞匹夫之勇。別胡鬧,起來,找賊屍的水囊救醒小娃娃,你自己也先裹裹傷。」

  「遵命!」小太歲爬起怪聲怪調地叫,一臉頑皮相。

  小娃娃被水弄醒,首先使哭叫著要媽媽。安平輕拭小娃娃的睡穴,說:「睡吧,孩子,吵吵鬧鬧麻煩著哩!」

  李老頭抱著小娃娃在旁等候,小太歲幫著掩埋屍體,土坑只可容三兩個人,他們只好掘深些,將屍體堆高,建成土饅頭。安平一面掩上,一面苦笑道:「第一次殺了這許多人,我惡孽深重。這些惡賊居然惡毒得要活埋一個無辜幼兒,憤怒令我瘋狂。唉!我也太過分了些。」

  小太歲不以為然,說:「他們如果不死,你知道日後要有多少人遭殃?殺得好。那位發瘋昏倒樹下的赤練蛇,也拖來將他埋了,這種人留不得,留著是一大禍害。」

  「埋不得。」安平笑著說。

  「你要留著他在世上害人?」

  「不!他得死,但不是現在,我用樹枝傷了他的腦戶穴,便是要他神智錯亂,帶他到前面去找姓丁的惡賊。」

  「大哥貴姓大名?你總不能老要我稱你恩公吧?」小太歲轉過話鋒問。

  「我姓夏,名卻不能告訴你,你叫我夏兄好了,你叫小太歲彭念慈吧!」

  「說起來也真丟人,我是本鎮的人氏,父母雙亡,無親無故,淪落成本地的無賴,專跟那些大戶搗蛋,敢強出頭,所以他們叫我小太歲。夏大哥,你在刀口上救了我,沒話說,我這條命是你的。我十五歲,做你的侍童總可以囉?」

  「你知道我是幹什麼的麼?強盜?土匪?拍花?賣野人頭?祝由科?你敢跟我?」

  小太歲開心地哈哈笑,說:「憑你出面打抱不平宰了這些惡賊,你就不配做那些人殺人放火招搖撞騙的歹徒。」

  「你強出頭在先,這是說,你是個小英雄囉?」

  「豈敢豈敢?反正我也不自甘菲薄,不會承認是歹徒,至於訛詐那些大戶的事倒是真是有的。」

  「反正我不要你跟著礙事。」安平笑著說。

  「反正我跟定你了,除非你真是個歹徒,怕我揭你的瘡疤,不然你就不用推三阻四。」

  「這樣好了,我帶你到峽江鎮。」

  「帶到峽江鎮幹啥?」

  「是的。我不是說過麼?救人須救徹,若不把那個甚麼丁二虎弄掉,周二嬸一家子和峽江鎮的人便永遠也休想安逸。小老弟,做痞棍混日子終非了局。具有一顆赤子之心,更有難得的俠義襟懷,人有善念,天必佑之;你這次拼命冒萬險出面援救老弱婦孺,視死如歸,不為利慾所誘,不為威武所屈,委實難得。清江鎮不是你發展抱負之地,到峽江徐圖發展,為自己爭口氣。我比你大四歲,你稱我為兄。我以你為弟,我得盡兄長的責任,督責和安排你學好向上。有一天我會途經峽江鎮,兄弟,你如果令我失望,你就對不起我,帶你在外流浪,我會害了你的,我不做這種蠢事,不要陷我於不義。」

  小太歲丟掉鍬,熱淚盈眶地磕頭,顫聲道:「夏大哥,這一生中,除了父母之外,從沒人如此關心我,鼓勵我,我……」

  安平雙手將他挽起,正色道:「兄弟,這是因為你沒交上良師益友,今後要以此為戒,好好的憤發圖強。我叫夏安平,九江南昌以前皆有我開設的布莊和錢莊,目下被內廠的害民賊所抄沒,我已經成了朝廷的要犯,所以我不能帶你走江湖,你得諒解我的苦衷。惡賊的包裹中有丁賊送給赤練蛇的二百兩黃金,不義之財取之何傷?你帶上,到峽江我再給你湊上一二百兩,相信足夠你開創基業的本錢了。天色不早,該上路了。」

  「大哥,我聽你的。」小太歲拭著眼淚說。

  安平將昏倒在樹下的赤練蛇扛上,向李老頭問:「老伯,你隨後來,腳程加快些,前途見。」

  小太歲背了金包,挾了齊眉棍,說:「大哥,我知道有一條小路,可以近十來里。這兒到新淦全程六十五里,捷徑會合官道處在三十里外,在新淦境內五里餘的臥虎崗下。」

  安平轉向李老頭說:「老伯可到鎮中僱一乘轎子南下,在臥虎崗下見。最好能將小娃娃交彭兄弟帶著,以便讓母子兩人早些相見。」

  小太歲丟掉齊眉棍,接過小娃娃笑道:「小娃兒,沿途你千萬別撒賴,不然我打你的屁股。」

  ***

  清江新淦兩縣交界處,東面是連綿起伏的山嶺,官道西面不遠處是贛江。東面山區崗阜起伏,一條小徑從山中穿出,在南面五里地的臥虎崗與官道會合。

  臥虎崗是山區伸出的一條山腿,橫臥在官道的東面,崗麓古林密佈,野草叢生,官道經過麓下,前後十里不見村影。西五里左右是贛江,這一帶平原全是荒廢的叢莽,僅近江一帶有水田,江濱也有一座小農村。那時,人煙稀少,有許多平原皆不曾開闢。江西號稱魚米之鄉,怪的是自從本朝立國以來,人丁不但不曾增加,反而日漸減少,立國百餘年來,竟然減少了兩百多萬人口,真是不可思議的怪事,從原來的八百九十餘萬人口,減至六百五十餘萬了。據說,江西人長袖善舞,都到外地發展去啦!本期人口的統計相當精確,遞減的數字不會錯得離譜的,人口減少確是事實,與太平盛世的興盛情形背道而馳。因此,這一帶人煙稀少,不足為奇。

  新淦到清江鎮全程六十五里,腳程快的人只需半天,丁瑞一行連轎中的周二嬸也算上,共計十個人,腳程不慢,他們準備趕一百四十餘里,預計二更左右,便可達峽江鎮丁家表功。

  巳牌末,他們接近了臥虎崗。

  丁瑞得意洋洋,帶了兩名健僕人踏步領先而行,暖轎後跟,在陰沉沉的天宇下急急趕路。人逢喜事精神爽。大事已經辦妥,本來已難望成功,必須到府城花大批金銀方可辦妥的事,他只花了二百餘兩黃金便辦得乾淨俐落,而且人也弄到手,難怪他興奮得忘掉了奔波之苦,一股勁向前直趕。

  轎中的周二嬸卻不知身在何處,只知暖轎正被抬著走,她雙手被綁,口被布帛塞住,叫天不應,呼地無門,求生不得,想嚼舌自盡也不可能。只能在心中暗求老天爺慈悲,毫無辦法。

  臥虎崗遠看像臥虎,走近去絲毫不像。滿崗的松樹和各種古木遮天蔽日,到處是齊腰高的枯草,罡風怒號,落葉飛舞,初冬的景色甚濃,一片肅殺。

  官道在林中穿越,走在最前端的丁瑞口中哼著俚曲小調,意氣飛揚,志得意滿。

  「吱溜溜」前面林影中,突傳來尖厲刺耳的長號,令人聞之頭皮發炸。

  他駭然一驚,倏然止步,扭頭問:「哎!你們聽,這是什麼聲音。」

  「也許是山狗號哭?」一名健僕說。

  「鬼話!山狗號哭不會是這種聲音。」

  「那……那……小的就猜不出是什麼東西的叫聲了。」

  「吱利利……」異聲又起,似乎近了許多。

  「會不會是……是……是鬼叫?聽說臥虎崗曾經出過山魅呢!」一名健僕悚然地說,不由自主打一冷顫。

  「胡說!走,趕兩步。」丁瑞硬著頭皮說,臉色有點變了。

  走了半里地,叫嘯聲似已停止。

  「真有山魈鬼怪,也不會在大白天出現的。」他向健僕們說。

  聲落,怪聲倏起,這次似乎就在前面的松林中發出,也似乎就在身旁。

  九個人皆駭然色變,不約而同止住腳步。

  「小心,亮傢伙。」丁瑞抽著冷氣叫,拔出一把尺長尖刀在手,向後退了兩步,顯然有點心虛。

  驀地,林前枯草中有物爬動,草深及腰,看不見下面爬動的東西是啥玩意,只是枯草分偃,聲響簌簌。

  「可能是豺狼,不用慌張。」一名大漢大聲說。

  丁瑞臉上掛不住,叱罵道:「奴才!你說誰慌張,豈有此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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