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劍影寒 | 上頁 下頁
二二


  前面山勢已盡,平原在望。半里外,三個人影正以比常人稍快的腳程迎面而來。

  他仍不敢放慢腳程,僅減去五成勁道,乍看去,與常人奔跑的速度相差無幾,身後塵土飛揚。

  相距三二十丈,前面三個人停步訝然注視。

  糟!他目力奇佳,已著出三個人中,左右兩人赫然是赤髮靈官和出山虎,中間那人是個相貌奇醜,手持壽星杖的老太婆,他幾乎可以看清老太婆臉上厲惡的表情,定然也是個不近人情的乖戾老婆子。如想越過出山虎而不被發現,事實不可能,他暗叫一聲糟!不假思索地向右落荒而走。

  他心虛逃避,反而引起老太婆的疑心,喝聲「追!」三人不問情由,立即從側方截出。

  他真力未竭,一咬牙,放開腳程向前面的崗阜急走。

  西側不遠,老太婆以聲如梟啼的嗓音厲叫:「小輩,站位!在老身虎面梟婆面前,你跑得了?」

  聽說是虎面梟婆,安平心中有點發毛,竄入崗下一座樹林,向樹林深處如飛而遁。

  虎面梟婆姓駱。女人有婆家之後,冠以夫姓,小名即自行消失,所以有姓無名。她的本姓是駱或者夫家姓駱,誰也弄不清,江湖人當口尊稱她一聲駱婆婆,背地裏叫她老虔婆,敬鬼神而遠之。

  江湖中,大略可分為三等人。其一是所謂白道人士,包括武師、保鏢、護院、或以正當行業謀生的武林人,當然也包含公門中的名手。其次是黑道,指在通都大邑巧取豪奪的流氓地痞,包娼庇賭的地頭蛇,招搖撞騙拍花拐子等等敗類,當然也包括了為非作歹的惡霸大豪。再就是所謂綠林大盜,佔山割地嘯聚山澤的大王。之外,又可分兩類人,其一是遊戲風塵的俠士,其次是任性而為的邪道魔君。這兩種人很難辨別他們是前三類的任何一類,所作所為亦喜亦惡。說他們是白道吧,他們有時懲戒土豪貪官,也會順手牽羊,撈上一把金銀。說他們是黑道吧,他們卻不會招搖撞騙為非作歹向小民百姓下手。以邪道魔君來說,他們不在乎善惡,興之所至,專找俠義英雄和黑道大豪的晦氣,也向綠林大盜敲詐或者狼狽為奸,但可以武斷的說,除非與他們所找的人有關,絕不向平民百姓找麻煩。因此,這兩種人最令江湖朋友頭痛,他們大多是功力奇高,脾氣古怪的怪人,興來時和你稱兄道弟,毛病來了說不定反臉無情,心狠手辣,因此對這種人只好敬鬼神而遠之,非必要時絕不與其打交道,路上相遇最好繞道迴避,免生是非。

  虎面梟婆駱婆婆,就是邪魔君中大大有名的人物,名列三邪之一,脾氣火暴,喜怒無常,極易受人唆擺利用,是非之念甚是淡薄,只要投其所好,便可利用她任所欲為。與她齊名的還有兩個人,合稱紅塵三邪。還有兩個魔道中的可怕人物,稱為黃泉二魔,這五個人,江湖朋友畏之如虎,盡可能避免和他們接觸,既恨又怕又無可奈何。

  安平聽說過這些人物,但從未見識過他們的盧山真面目反正不是好東西,唯一的辦法是一走了之。

  他人地生疏,急欲逃命,不分東南西北,向林深草茂處飛逃,不知逃了多久,方發覺沒有人追來。

  到了一座高崗的南麓,鑽入一座古松林,他解下包裹作枕,往樹根下一躺,先歇會兒再說,奔逃了許久,真力損耗過巨,渾身汗透,再不歇息便受不了啦!

  久久,他已恢復了疲勞,抬眼看看天色,已是午未之交了,他想:「看來,今天只能趕到閿鄉打尖了。要命,怎麼老是碰上這些豈有此理的江湖人?沒來由地惹了一身是非,今年真是大不吉利,從何說起?」

  他愈想愈不是滋味,從枝葉的縫隙中注視著天宇中的浮雲,陷入沉思之境。

  他想得很遠,遠至十四年前在汾州府外公的宅院。歲月悠悠,但在他來說,卻似乎就像是昨天的事,令他永難或忘。

  他記得,那天在後院偷看黃家少爺練了一趟拳,自己便一一牢記在心,在後院依樣葫蘆比劃,卻未料到矮牆頭有人在好奇地旁觀,這位旁觀的人,也就是嚴夫子。

  以後一段日子裏,嚴夫子和藹地將他抱過牆來,跟著黃家少爺玩耍,與嚴夫子極為投緣。

  三個月後,嚴夫子與他的外公曾經一再長談,結果是由嚴夫子認他為弟子,從此便成了他的啟蒙先生。

  六歲,嚴夫子暗中傳授他練正宗氣功,他不再喜歡拳術,埋頭讀書。八歲,再學拳腳。表面上,他隨四位護院師父練兵刃拳腳,暗中,嚴夫子將絕學傾囊相授。除了他的外公,沒有人知道他身懷絕學,連黃昌齡和徐敬業兩人,也不知嚴夫子是位風塵奇人,只知他聰明過人,武藝已獲四位武師的真傳,防身自衛足有餘裕。四位武師也毫不知情,僅知他領悟力奇高,勤學精練,能舉一反三,認為孺子可教,不負所望,深為器重。

  嚴夫子的真正身分,他無從知悉,也不敢問。晃眼十四年,嚴夫子身兼慈父嚴師,文武兼授,不知為他耗掉多少心血,他也不曾使嚴夫子失望,除了這六年來他返家的兩月之外,嚴夫於始終在他身旁照顧,這期間,他親見嚴夫子力勸乃父與夏家的子弟和平相處,盡量在忍字下工夫。對他,同樣義正詞嚴,不許他有任何挾技凌人的行為,說是身懷奇技異能修為到家的人,必須忍人所不能忍的氣,必須有海一樣的襟懷,氣血方剛戒之在鬥,在未成年之前,絕不許他過問是非之爭,因為年輕人主觀極強,很難明辨是非。因此,在經商期間,他只用冷眼旁觀人間百態,盡一己之力做他認為該做的慈善事業,恪守師訓,不妄論是非,在商言商,商場以外的事不加過問。

  他沒想到,距成人期尚有一年,終於惹起了是非。

  他不自禁地長嘆一聲,黯然地喚道:「師父,平兒難道做錯了麼?」

  沒有人給他正確的答案,但在他來說,他認為自己並沒有錯,形勢所迫,他不得不為自己的安全打算。直至目下為止,他尚未用上全力和迫害他的人周旋。更沒存有傷人的念頭,抱著凡事讓人一步的心理,盡量逃避對方的糾纏。

  他開始體會到在外闖蕩是多麼的不易,開始明白強行忍耐是多麼的困難。

  他心中湧起了強烈的反抗意識,苦笑道:「如果我因忍耐而送掉性命,我寧可不忍。在遼壁寨落在山海夜叉一群惡賊手中,我已用性命來下賭注,結果如何?如果沒有破扇竹簫兩位老爺子及時出現,目下我身在何處?老天!我想,我已經無法忍受了。」

  驀地,他一躍而起,警覺地向東面看去。

  十餘丈外,樹林的空隙中,虎面梟婆和赤髮靈官以及出山虎兩人,正從東面急掠而來。

  「我還是忍耐一下的好。」他自語,急向樹後一閃。

  糟了,老梟婆已發現了他,卻故作不知,放緩了身形,若無其事地向他的隱身處走來,一面向走在左後方的赤髮靈官問道:「赤髮靈官,你認為鬼眼奪魂管信那老匹夫,當真藏在這附近麼?」

  赤髮靈官先是一怔,然後趕忙答道:「晚輩怎敢胡說?他確在潼關附近搜尋青麒江萍的下落,是不是要算早年的過節,晚輩卻不敢胡亂猜測。早些天,晚輩曾在角營關見到他,又在驛站發現他的行蹤。」

  安平還不知已被老梟婆所發現,躲在樹後忖道:「這傢伙所說的鬼眼奪魂管信,難道說,就是我在暗門隘所遇上的信老麼?」

  潼關的東口,叫做暗門隘,也就是他遇上三個傢伙阻道找麻煩的地方。正在想,來人已近。

  這一帶古林蔽天,白日皆昏,沒有路,人行走其中,腳踏在落葉上,不可能無聲無息,所以他知道老梟婆正向他的藏身處走來。

  「糟了,跑不掉啦!」他想。

  老梟婆知道不易將安平追上,所以要欺近方行發作,到了丈內,止步冷叱道:「小輩,還不給老娘滾出來?」

  赤髮靈官和出山虎恍然大悟,原來老梟婆已發現有人,所以用話打岔,不約而同左右齊出,一躍丈餘。

  安平火速後退,無所遁形。

  出山虎眼尖,仇人相見,分外眼紅,拔刀大吼道:「好小子,果然是你,難怪見人就跑,納命。」

  安平剛將小包裹背上,晃身奪路。

  老梟婆一閃即至,向出山虎叱道:「沈忠,你給我安靜些。」

  出山虎兇焰盡消,收刀欠身道:「晚輩遵命,但……」

  「是怎麼回事?」老梟婆沉聲問。

  赤髮靈官接口到:「這傢伙是廬州盛昌市莊的三東主,上月在山西綿西渡口,他助警幻仙子的門下,折辱晚輩兩人,結下樑子。」

  「你為何見了老身便跑。」老梟婆向安平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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