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劍影寒 | 上頁 下頁
一七


  「只留南京河南浙江三地分號,料無大礙。敝號位於各地大邑,小丑跳樑,不足為害。以江西來說,有兩處分號,分別設於南昌九江兩府城內,這班毛賊充其量只能在小邑山澤嘯聚,斷難攻城掠地劫掠大邑。」

  「你算定他們必敗?」

  「是的,劉太監不足恃,他們不敢以劉太監作為號召,師出無名,已注定了失敗的命運。」

  「哦!你倒是明若觀火哩,老夫也認為他們不成氣候,玩命而已。這樣吧,你何不乘機隨老夫苦練三年兩載?有藝防身不是壞事,進可自衛保身,退可延年益壽,何樂而不為?」竹簫老人誠懇地說。

  「只是,晚輩無法分身,老前輩的好意,晚輩心領了。」

  「好吧!我不能勉強你。記住,日後如有困難,可到光州找我。」

  「晚輩日後有暇,當趨府拜望向老前輩請安。」

  近午時分,四人四騎踏入了夏家寨。經過長途跋涉,安平有點支援不住,寨中有一陣子好忙。

  一住半月,兩老不能久留,半月中已將防身的絕學傳授完竣,告辭上道而去。

  安平加緊安排,先命乃兄暗赴溫泉鎮建造宅院,準備萬一有人前往生事,以便遷離暫避風頭,預作狡兔三窟的打算。

  七月下旬,他快馬加鞭向南趕,要以最快的腳程,趕返廬州府將情勢告知黃徐兩位東主。

  這一天,他單人獨騎馳出浦州的南門,城門剛開,曉色朦朧,只有他一人一騎在道上奔馳。反正座騎必須在風陵關賣掉,不需顧忌腳力了。

  官道前一段傍著大河南行,已屆秋汛期的大河,河水滾滾南下,奔騰澎湃,聲勢駭人。他之所以要快馬加鞭急趕,便是要在秋訊到達前渡過大河。

  大河每年要漲四次水,稱為四汛。最可怕的是立秋前後的伏汛和立秋至霜降期間的秋汛,汛到時,商旅無法過河,渡船全部停航。

  伏訊的洪峰已過,秋汛將至,這幾天正是過河的好時光,拖上幾天,秋汛光臨,他就無法及時趕到廬州府啦!

  奔馳了三十餘里,到達富首山的西麓。這時,官道中似乎只有他一個人,南下的客旅沒有他快,北上的商旅尚未到達,富首山是蒲州與風陵關的中心點,所以只有他一個人趕路。

  這一帶地方不太安靜,盤踞在中條山的好漢,經常突然出現收買路錢,甚至殺人越貨。他身上帶了數百兩金銀,倒不是怕強盜們收買路錢,只怕耽誤行程,已經是七月杪,耽誤不得。

  官道左是富首山,右是濁浪洶湧的大河。富首山崗陵起伏,林木蔥蘢,不時可以看到無人祭掃的荒塚,令人覺得陰森森地。

  越過一座山腳,眼前出現一座山坳中的平坡,有一條小徑通向山林深處,似是樵徑。岔路口,一株粗如水桶的巨樹橫倒在路上,阻斷了官道。

  他心中一呆,徐徐勒韁,緩緩接近,正想越野而過,路旁人影一閃,竄出一個穿青勁裝的大漢,哈哈狂笑道:「三東主,才來呀?」

  他莫名其妙,訝然問:「夏某與兄臺素昧……」

  「三東主,打開天窗說亮話,你不認識我三眼鱉,我卻認識你三東主。你也是貴人多忘事,綿西渡口一別月餘,閣下就忘了咱們……」

  「你……你是砥柱山的……」

  「我姓唐,綽號是三眼鱉,是負責三門水道買賣的首領。」

  三門水道,也就是三門峽,砥柱山共有六座峰,分峙大河中流,河水分道而過,形成危險的水道。六峰的排列是北二,中一,南三,中峰的上游還有幾座孤石,統稱為三門。中間稱神門,北人南鬼,只有北面的人門可以通行舟揖,三門的全部寬度,僅有三十餘丈,砥柱山的水賊們,並不住在山中,卻藏在北岸的山嶺內。

  安平心中暗暗叫苦,硬著頭皮問:「是貴山主差唐兄來攔截在下的麼?」

  「三東主言重了,唐某是奉命促駕的。」

  「有何貴幹?」

  三眼鱉用手向山坳一指,說:「兩里地便是夷齊墓,敝山主正在那兒恭候大駕。」

  「但……在下有事在身,急需趕回。」

  三眼鱉的眉心長了一顆大黑痞,濃眉一鎖,黑痣便像一個凸起的眼睛。怪眼一翻,冷笑道:「三東主,難道嫌唐某的地位低請不動閣下麼?」

  安平見四野無人,膽氣一壯,想趕快離開是非地,策馬向側繞,說:「在下不敢,唐兄請勿誤會,委實是有事在身,不克……」

  三眼鱉火速拔出背上的分水鉤,飛躍截出喝道:「慢走,下馬!」

  聲出鉤到,鉤向馬前蹄,安平的騎術十分高明,馬兒折向衝出,避過一擊。蹄聲急驟,已衝出官道。

  三眼鱉並不追趕,狂笑道:「前面有二十把強弓,正等候閣下受箭。即使你逃得過箭雨,也無法飛渡大河。你一個人死掉不要緊,整條渡船的人都得陪你會見龍王爺。」

  安平心中一震,一咬牙,自語道:「如不在這兒和他們解決,必定不能平安渡河。是福不是禍,是禍躲不過,我不能逃避。」

  他兜轉馬頭,凜然地說:「請領路,閣下。」

  三眼鱉哈哈狂笑,一面舉步一面說:「請隨我來,這才像話。」

  夷齊墓在山場前面的山坡上,古柏蒼松成林,兩座古墓像兩座小丘,佔地極廣,墓前似乎並沒有石人石馬一類石像,也沒有華表,僅有一座廢圯的破屋,有一塊石碑刻了幾個業已難以辨認的字,僅能分得出「伯」字和「叔」字而已。如果沒有人指引,誰知道這是恥食周粟餓死首陽山的賢君墳墓?

  富首山也稱首陽山,有人認為是兩座山,因此硬將它分開。山南俗稱山陽,所以前面的便叫首陽山,它的別名還多著呢。其實,這兩座古墓很難證實是伯夷叔齊的埋骨處,真正的夷齊墓該在永平府,稱為孤竹三塚。

  遠遠地,便可從樹林的空隙中看到墓前的草地四周,站著上百名賊人。最後端,是砥柱雙雄。快劍周凱臉容如昔,水上飄卻像是換了一個人,臉上疤痕累累,紫紅色的新肌膚令人望之心驚,獰惡已極。

  中間草坪中,新土岔眼,原來新挖了一個土坑,八名手執鋤鍬的大漢,環立在坑旁。坑前面,插了一塊木板,木板上用朱漆寫著:「夏君諱安平之墓。」

  安平在草坪前下馬,打量一下四周形勢,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,忖道:「連墓穴也替我準備好了,今天如不動武,想脫身勢將比登天還難。麥老爺子說得不錯,忍字頭上一把刀。世間的事,忍字無法解決所有的困難,不動手是不行的了。」

  「三東主夏安平到。」三眼鱉怪叫。

  百十對眼睛,死死地瞪視著走近的安平,死一般的靜,沒有任何人發聲。

  安平將韁繩搭在一株野草上,跟著三眼鱉進入草場,一面暗自運功戒備,一面在思量脫身的計策。

  要脫身並非難事,山高、林密、草深,到處可進。但逃解絕不了問題,他必須趕快渡過黃河。

  接近至五丈內,不等他行禮發話,水上飄已戟指著預先挖好的墳坑,厲聲問:「姓夏的,你認得為你準備好的墳穴麼?」

  「鄧山主……」他急急接道。

  「住口,你聽著,咱們水陸英雄從不替人挖墳坑行土葬,但念在你也算是值得敬重的人物,所以破例替你選擇這處山河壯麗的地方,讓你永埋斯土。你是自己跳進去呢,抑或是要弟兄們先割斷你的咽喉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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