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劍嘯荒原 | 上頁 下頁
一五


  這一年中,最難過的是宋五湖,他正等待時機,再從容佈置一切。

  這一天,艷陽高照,是五月初旬的好日子。剛過了端陽節不久,離小中原夭折周年還有十來天。

  一到五月,祝永春夫婦便重新陷入悲痛之中,宅門關緊緊的,終日不聞人聲。

  村後平崗上,忽然傳來一個小孩的叫聲:「屍!死屍!這邊有一個死人!」

  叫聲驚動鄉民,人命關天,還了得?最心驚膽顫的是鄉里的四個甲首,帶著人奔上平崗。

  平崗上林木蔥蘢,草木及腰。在崗的東西挨近村後一處矮林中,一個野狐穴旁,半埋著一具全身血跡的中年人屍體。身穿淺青盤領衣,平領頭巾蒙著頭面,白褡膊,足下是皮紮。致命之傷,是胸腹五刀,創口是搠,不是砍,直抵內腹。看穿戴,一眼便看出是公門中人,衣巾極為刺眼,一看便知。

  甲首立即派人趕走村中的子弟,派人速報紫陽村。紫陽村的宋五湖,竟即與里長飛馬趕到,並派人到武崗州報官。

  人命關天,真快!武崗州的巡檢,帶著大批人手趕來。到得最快的是紫陽關的人,那兒設有四個巡檢司,素稱幹練的張巡檢,穿戴了九品的官服,帶著副巡檢和十餘名兵役,一窩蜂趕到。

  不必找苦主,死者正是張巡檢的手下,那還了得!立即派人搜捕兇手,自然先從平崗村搜起。

  平崗村雞飛狗走,如狼似虎的兵役穿堂入室,搜尋可疑事物。

  福無雙至,禍不單行,在祝永春的後園中,尋出一包沾了血跡的一件短衣褲,裹著一把牛耳尖刀。

  衣褲是祝永春的,牛耳尖刀正是兇刀,與死者身上和創口一一符合,走進黃河裏也洗不清。

  據祝永春申訴說,此身衣褲是半年前遺失了的,家中根本沒牛耳尖刀,亟口呼冤。

  張巡檢不住冷笑,下令拿人,要連四名甲首一齊帶走。

  宋總管立即假意沉下臉,縱身而出,攔住張巡檢,說:「且慢!光憑一件血衣,貴官那能妄自拿人?」

  張巡檢也怪眼一翻,怒聲道:「本官重責於身,如有冤屈,可向知州大人開脫。本官已獲確證,當然得帶人。」

  「本總管一力承當,祝永春絕非殺人惡手,貴官可再搜證據,人不能帶走,日後知州大人傳召,惟宋某是問。」

  張巡檢冷笑一聲,沉下臉說:「住口,即使王爺,也擔待不起,你一個王莊總管,那敢如此狂妄?如再阻礙辦公,即是侮謾皇律,本官顧不了閣下金面,一齊拿下解往州衙。」轉頭往差役們叫道:「帶人走!有誰阻攔,一併鎖拿。」

  宋五湖舉手一揮,帶了從人走了,臨行氣呼呼地說:「姓張的,我們走著瞧。」

  「本官等著。」張巡檢冷笑著答。

  張巡檢尋來一頂山轎,將呼天搶地的祝夫人納入轎中,其餘家人僕婦一併帶走,拖著人犯揚長而去。

  平崗村祝家上了封條,事情傳到了武崗州,在前一月的日子裏,宋五湖上下打點,奔走州衙,利用王府勢力,替永春開脫,他這古道熱腸的舉動,還獲得村民的熱烈讚揚。

  山上回龍古剎中,宮老兒失了蹤。

  宋五湖和王爺的盡力開脫,確是最好的靠山,無奈證據太過確實,無法一手蓋天。

  初審為秋後處決,經王府一再干預,改為籍沒,流放邊塞,充軍萬里。

  十月底,官府派人前來籍沒家產,由宋五湖出面,以官價賣得所有田舍,送給祝家祠堂,請等永春日後獲赦回家,該有著落。他的舉動,平崗村的人心,被他整個買來了。

  接著家人和僕婦,也由宋五湖後官媒處買來,並親送至平崗村祝家安頓。

  可惜!祝娘子因是兇犯的妻室,必須解上寶慶府發落,甚至還能遠解至布政司衙門。布政司衙門在武昌府,相距一千五百里。平崗村的父老,派人至州衙申請路引,要伴送祝娘子北行。知州大人批覆極為簡單:不准。那時,百姓小民不許離開本地百里,沒有路引,寸步難行,只好罷休。

  人何時起解,沒人知道,只在宋總管的口中,知道是十一月上旬,永春夫婦冒著大雪,啟程解往布政司。

  其實十月中旬,人已經押走了。十月十五日,兩個公人踏著鵝毛飛雪,押著祝永春和一頂山轎,奔向寶慶府。

  解差帶著人,第三天到了府南六十里桃花坪投宿。第二天啟程,忽然來了八名公人,賫來寶慶府提解人犯的公文,說是知府大人著將祝娘子火速解往布政司衙門,須先行上路,不由分說,抬著山轎如飛而去。

  祝永春成了孤零零人,棲棲惶惶踏上了萬里戍途。

  山轎在寶慶府繞了一圈,第二天往回走。祝娘子昏昏沉沉,不辨東西南北,如果沒宋五湖用錢打點關照,怎會有山轎坐?恐怕出不了武崗州,她早已累死了。

  八個人押著兩個轎夫回走,比去程快多了,走不了百十里,迎面現出二三十名渾身裹在棉襖裏的人,其中有兩個穿著狐皮外襖,戴掩耳蓋口皮風帽,大概在這兒已等久了。

  二三十匹馬站大雪地裏,接到人往回走,由兩個穿狐襖的人,與八個解差押著山轎向右一折,直奔西南山區。

  在山轎後面兩里地,有一個穿著破爛的人,緊緊地盯著山轎,這時卻突然失了蹤。

  這兒有一條官道,穿過高山峻嶺,可以到達沅州,翻過山便到安江巡檢司,進入沅州地境。

  山轎在山邊離開了官道,折入群山之中,山轎裏的祝娘子,根本不知轎外之事。

  入暮時分,到了一處群山環抱的小山谷,一條小徑直通至谷底一座小莊院。莊院極為隱秘,坐落在林密草深處,如不走近,極難發現。這兒人跡罕至,荒山野嶺中,誰有閒暇到這兒鬼混,這兒確是世外桃源。

  山轎直入莊院,抬入大廳。莊院人不多,卻都是相貌兇猛的人物,身手敏捷,肅靜無嘩。

  天色盡黑,大廳中燈光明亮。山轎在廳中並沒逗留,直趨內院。

  內廳燈火通明,有五名俏麗的僕婦,還有三名稚鬟,正笑容滿面站在廳口等候。

  山轎在廳口停住了,兩名僕婦搶著將轎門拉開,輕叫:「祝娘子,請出轎。」

  祝娘子裹在大棉襖裏,提著一個小包裹,神情木然出轎,艱難地舉步踏入燈光明亮的大廳。

  山轎退出,兩名僕婦含笑上前相扶。

  祝娘子猛地一驚,紅腫的眼睛睜得大大地,怔住了。

  廳中間,是一張八仙大桌,上面放著熱氣騰騰的火鍋,酒菜俱全。桌下和廳角,火盆炭火通紅,熱流撲面,溫暖如春。

  廳兩邊,八名梳高頂髻,穿緋紅色緞子狹領長襖,同質同色百褶長裙,珠翠滿頭的美艷婢女,分列在左右,燈光下,一個個如花似玉,豐盈妖媚,整個內廳中,奇香撲鼻。她們全用奇異的眼神,打量著踏出轎門的祝娘子。

  「這是什麼地方?大姐。」她訝然向身旁的僕婦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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