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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七六


  擲出的劍擊碎一段小楊枝,其餘八段被八把飛刀擊得粉碎,散落在四丈以的草叢與樹根下了,有三把飛刀釘在樹幹上,在空中擊碎楊枝的異象蔚為奇觀,碎樹屑紛紛向下飄墮。

  全場只有一個人在動,那是林華,他去拾取飛刀,其他的人,全被他的飛刀神技驚得目定口呆,久久沒有人移動,沒有人出聲,每個人都有窒息的感覺,四周的空氣似乎也因此而凝結了。

  林華徐徐走近,向駝俠苦笑道:「老前輩,你這一手簡直是要命。」

  駝俠呵呵笑,說:「我知道你能辦到,不然就不配稱千手神君的弟子,千手神君當然沒有一次可以齊發十二把飛刀絕無一刀落空,但四十年前他有本領打掉我頭上的英雄巾,只用九段小楊枝我已對你相當客氣了。」說完,又轉向千幻魔女道:「唐姑娘,昨晚金花門出動了二十八名一流暗器高手,連他的衣袂也未沾上。你的龍鬚環須以內勁控制,只能傷人於一丈五六尺左右。他即使在三丈外向你發刀,你即使有三頭六臂,也難逃中刀之厄。」

  林華上前誠懇地說:「唐前輩,仇恨令人盲目,令人瘋狂;人世間,誰又沒痛苦,何況你和宇文前輩之間,一門一會本就格格不入,先天上的阻礙重重,復有別具用心的奸徒從中播弄,誤會在所難免,而你卻不予人解釋的機會,一意孤行大錯鑄成。小可是過來人,青梅竹馬的愛侶被人誘嫁,愛侶之父害得我家破人亡,天涯訪仇十載奔波,到大漠歷險,在千軍萬馬中抱了一點渺茫的希望,目的只是為拯救我那已經別嫁負我十年青春的負心愛侶,我為了甚麼?我瘋了麼?不,我沒瘋,君子愛人以德,她雖負我,我卻無法忘懷青梅竹馬時那段刻骨銘心的愛情,所以我不顧生死萬里走大漠,但我並不認為我愚蠢,相反地我感到心安,你比我多受十年折磨,但你並未受到家破人亡之痛,而且你兩人本身就各有所虧,我卻一無過錯,但我忍了下來了,以德報怨了結一場可悲的情愛恩怨。在下不是聖人,也不是白癡,但我知道家家有本難唸的經,每個人皆有他的困難,有他的隱衷,僅憑一己之私意氣用事,那是不公平的。」

  他頓了頓,嘆口氣又說:「不是愛便是恨,那是極端,不足為法。前輩這二十年如果不遠遁窮山惡水遠離人群苦修,而是在江湖遨遊多體會眾生相,恨念絕不會如此強烈,也不至於如此互相憎恨對方了,在下不知你們之間的糾紛經過,但在下確知那次在南山圍攻暗算你的人,有一位副會主,此事宇文前輩已經查出實情,不久蔡榮便可趕到,三位副會主俱在,你們應該冷靜地查出內情,加以解決,在南山小可為了救你,殺了不少人,最後被你昏迷中一拳擊傷,也因此傷而幾乎送命在沙千里腳下。但在下仍將你送至石室,而小可那時與你素昧平生而且彼此為敵,我救你完全出於無私的念頭,當然也激於義憤,同時也不忍見心地善良純潔的芸兒姑娘,也遭到不明不白飛來橫禍的波及,小可不再多管你們的事了,你們自己去解決吧。」

  說完,他突然一躍三丈。

  「林大哥……」芸兒取下面具高叫。

  他在五丈外止步轉身,神色虔誠地說:「芸姑娘,祝你幸福,你不再是孤女了。你心仁厚良善,令師雖憎恨令尊,但愛念未泯,她要利用你報情仇,內心卻天人交戰,這就是她並未將你練成憤世嫉俗的人之緣故,她內心仍然是愛惜你的。令師與令尊之間的仇恨,唯有你能化暴戾為祥和。我祝福你,姑娘,好自為之,珍重。」

  聲落,他展開神奇的輕功,去勢如電射星飛,冉冉而逝。

  所有的人,皆駭然地目送他的身影消失。

  鴉雀無聲,時光像是停住了。

  久久,芸兒在乃師身前盈盈下拜,熱淚泉湧,激動地顫聲輕喚:「師父……」

  雷秀萍已隱淚光,愴然舉步。

  駝俠楊柏長嘆一聲說:「千手神君調教出這種弟子,足以自豪了。」

  久久,宇文豪向千幻三娘伸出巍顫顫的手,手上全是血,頰肉抽搐,輕叫道:「素素,請聽我說……」

  千幻三娘取下面具,現出蒼白清秀的本來面目,淚像斷了線的珍珠,顫聲叫:「不用說了,再說都是多餘了。女兒還給你,我該走了。」

  「素素……」

  「我沒想到楊世武已升任你們的副會主,自然沒想到他是如此陰險的小人。當年,追求我的人中,他是其中之一。他綽號賽孟嘗,知交滿天下,也唯有他方可查出我的行蹤……」

  「素素,你帶走芸兒,只有三個人知道,他是三人中的一個。他想將芸兒弄到手,便可迫我讓位給他了。我主掌會主之位僅三年歲月,以往他並不打聽你的消息,難怪他三年來經常藉口至各地訪友……」

  「不必說他了,好好照顧鶯兒……」

  「師父,你老人家……」芸兒尖叫,一把抱住了千幻三娘的雙腳,哭倒在地。

  遠處,蔡榮領了十餘名會友,滿頭大汗地奔來,老遠便叫:「沙千里小畜生逃掉了,咱們趕快分頭追趕。」

  鐵城砦中,當晚擺開盛筵,請來了金花門的十餘位堂主。羅掌門自然是上賓。

  唯一出盡死力雙皆極感敬重的江湖浪子不在座,駝俠楊柏也不在。

  賓主盡歡,但蔡榮卻借酒發牢騷,他說林華愛上了他的愛女綠姑,因此奮不顧身屢次相救他的女兒,定然是會主與千幻三娘的情愛糾紛鬧得太不像話,他感到寒心,所以一走了之。人走掉了,但何處去去處?錯過這次機會,損失太大了。

  吳大爺也不甘寂寞,酸溜溜地說:「副會主還發牢騷呢,我才該叫屈。楊老前輩已經一口答應為小女執柯,說是他老人家行將入土,在世時日無多,有林華這種佳子弟為婿,鐵城砦將永遠屹立不倒。誰想到老人家還沒有提親的機會,他也一走了之,我才該發牢騷呢。」

  小一輩的人設宴在西院,女眷們則設宴喜風樓,宇文鶯(芸兒)與乃妹燕、吳芬、紅、綠二姑,女孩子在一起百無禁忌,話題不離林華,少不了個個滿懷惆悵。

  林華正僕僕風塵南下,追蹤沙千里沙的下落,當晚在雲夢投宿,次日兼程南行。

  從山東到湖廣衡州,必須經過武昌府,不管水路或陸路,皆須經過武昌。但林華單人獨劍,打聽消息不易,也必須在衡州附近設法打聽師兄八臂哪吒的下落。同時對方也可能從九江改道起旱,走臨江袁州二府入湘,在武昌等豈不誤事?因此他必須兼程南下,到衡州附近打聽,也可乘機踩探新建的集賢莊,目前有何動靜。

  已失去沙千里的行蹤,追不上了。

  算行期,太湖一君派去山東誘捕八臂吒哪的人,該已到了山東了,他無法插翅飛往山東示警或相助,只能乾著急,急是沒有用的,他只有等待。人生在世,活在希望與等待中,他也不例外的。

  即使惡賊們順利得手,押回衡州沿途最少也得一個月工夫,早著呢。

  消息獲得太晚,如果早半個月知道,盡可到集賢莊再鬧一場,釜底抽薪便可阻止太湖一君派人往山東尋仇了。

  目下除了等待之外,別無他途。

  沙千里失了蹤,到何處去找雷秀萍,他要用這段時日,可替雷秀萍盡一分心力,希望將有機會伸出他摯誠的手,救出這位即將跌入火坑的任性女郎。

  他對雷秀萍死心塌地愛上沙千里的事不感驚異,問題是沙千里是個喜新厭舊的人,雷秀萍的結局可能極為悲慘,他怎能不關心?

  武昌,湖廣的首府,市面十分繁榮,龍蛇混雜。在這裏打聽消息,一句話,錢可能神。

  從平湖門以南,直至長堤一帶,全是下層社會活動地盤,城外一帶的棚屋,塌房、船家,都是些平凡的老百姓。但長堤一帶,堤後的木屋區內除了貧民窟之外,便是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的活動區。這地區相當大,直延至南湖旁的忠孝門廣平橋一帶,一天到晚大事不犯小事不斷,反正每天多多少少也得發生不少是非。

  ▼第二十三章 罪有應得

  這一帶棚屋區真是平民百姓所謂臭水溝,官府士紳所謂藏污納垢之所,集眾生相之大成,無奇不有。雞鳴狗盜,地痞流氓,三教九流無所不包,開門的半開門的流鶯替此地點綴出人慾橫流市場,誘拐拍花販買媽婢也暴露出另一處人吃人的世界。這就是城外南關一帶的髒亂區。

  社會之興污,可以忠實地反映出當前政治的良窳,也因天災人禍而明顯地質變遷。去年八月河南淫雨三月,淹死了一萬一千八百餘人,大河兩岸房舍成墟,流離失所的人十餘萬之多。有些向南遷涉、流浪,自然而然地湧入了湖廣,前月粵東廣西一帶苗人叛亂,兵馬大部由湖廣南調,亦以武昌為整補站,自然更為地方增加了許許多多的麻煩,更製造了一些不安和畸形的繁榮。

  府城內布政司衙門為了保護楚王府的安全,治安自然必須保持良好。城外是府衙門與江夏縣衙門負責,人手少,牽制卻多,想好也好不起來。因為,大部分公人差役,皆派至賓陽門至洪山,及武勝門以北一帶王莊,替楚王看守田牧。王莊丟掉了一根稻子,那些公人差役可能就得挨板子跑斷腿吃不消兜著走。

  至於是南門外一帶,管他娘,只要不發生大規模殺人放火公然糾眾劫掠,便大家歡喜平安大吉的。

  長堤對面江心與漢陽府交界的鸚鵡洲,是來自洞庭各條河流的木排停泊地,水客與所謂排幫伙計,來來往往臥虎藏龍。他們的往返小渡舟皆靠泊在長堤一帶,成群結隊四出鬧事,鬧大了風聲緊,官府迫得緊,便往洲裏跑。官差前來緝捕,人便往漢陽府逃,船一離開洲,安大吉大事化小,小事化無了。

  因此,說鸚鵡洲是藏污納垢之所,並不為過。那些犯法之徒,經常利用排幫的船逃向鸚鵡洲託庇,風聲緊,就往漢陽府逃。

  府城原來並不大,本朝洪武四年方行增拓,把蛇山(高冠山)包入城內。山橫亙城東西,西端叫黃鶴山,臨江的黃鶴磯上,便是大名的黃鶴樓。黃鶴樓是建於城牆上的城樓,有官兵駐守,那些地方名流與官府人物,到樓上看看江景無所謂,小民百姓最好止步免惹麻煩,那座雄偉的建築在未增拓時,是城西的角樓,是防軍的把守要地,小民百姓誰敢前來自討沒趣?可不是讓小民百姓玩樂的地方。

  過得江來,林華在平湖門落了店。他還有從家中帶來的十兩銀子,省吃儉用,大概三四個月不必為經濟擔心。

  他得打聽沙千里與雷秀萍的下落,當然也希望碰上來自衡州府集賢莊的大爺們。

  一天,兩天,總算摸清了武昌的江湖局面。與他無關的事,他不加過問。

  沒有絲毫消息,他甚感失望。

  此地是金花門的勢力範圍,但金花門的性質與七星會相差無幾,他們目的只是在保護門人子弟的權益,非必要不過問外事,保持極端秘密,很少有人認識門人子弟,也沒聽說過金花門在此有何活動。

  他有點後悔,心說:「武昌是湖廣的重鎮,金花門必定設有分堂,要是與金花門拉上交情那該多好。」

  他孤家寡人,深感缺乏人手的苦惱。

  平湖門內有築了一條防水堤,叫花堤。他是在堤政和街的平安客棧內落腳的,路引的姓名叫林宗如,這是他的真名實姓。目下江湖中,他江湖浪子的林華的名號,響亮了半邊天,他對外皆稱自己的名字而不通姓,因此知道他叫林宗如的人,少之又少。提起江湖浪子林華,無人不知,報出林宗如三個字,誰也不知是何許人也。

  第三天,他換了一身青直裰,內藏旦夕不離身的特製皮護腰,腰上繫了一條汗巾,青包頭。由於他身材雄偉,衣著酸寒,委實與那些水客船夫相差不遠,英俊的臉上並未能掩蓋所穿的代表小民百姓的身分的貧苦衣裝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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