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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三


  他用無神的目光搜尋聲源,眼前是一片朦朧,久久,方看清了掌櫃的臉容。

  「哦!是掌櫃的,多承關注,好些了。」他強打精神說。

  「這就好,也可教小的放心了。客官,小可……小可特來與客官商量商量。」

  「掌櫃的有何指教?」

  「這……今天客人甚多,可否請……請客官遷……遷到另一個地方去住?」

  「你……你是說,要叫我走?」他提高聲音問。

  「客官別誤會……」

  他猛地挺起上身,一把抓住了掌櫃的手。

  兩名店伙左右齊上,架住他的膀子向下掀。

  誰也沒料到一個病骨支離的人,會有那麼大的勁。他兩手一抄,便分別鉤住了兩名店伙的脖子,猛地一收。

  「哎……呀……」兩店伙殺豬般狂叫,只叫了半聲,叫不下去了,只能嘎著嗓子沙啞地低號,用盡吃奶的力氣掙扎。

  掌櫃的嚇得連退三步,搖手叫:「客官,客官放手,有話好說,有話好……」

  他突然放了兩店伙,吁出一口氣說:「你是個生意人,我不怪你。欠了你的店錢也是實情,丟掉金銀行囊也只怪我自己不小心。這樣吧,把我那匹座騎賣掉,如果找到行家,也許可以賣一二十兩銀子,十天半月我便可上路,我會找銀子還店錢的。」

  「你那匹瘦馬,半個月前便埋了啦!」掌櫃的苦笑著答。

  「你把我那匹瘦金駒弄死了?」他驚叫。

  「什麼瘦金駒?見鬼,送給屠夫佬人家還嫌懶得下刀呢。」

  他嘆口氣,黯然的說:「那匹馬不中看,可真中用,生就銅筋鐵骨,比任何大宛馬並不遜色只因為體內長了馬寶,因此其貌不揚。我這匹馬不會自己死的,定然是你們不願虧草料而把它給餓死了,我認啦!我那些鞍具總值個十兩八兩銀子吧?」

  「不瞞你說,我們這一帶很少有用鞍的人,賣不起好價錢。我已替你賣了五兩銀子,已用來抵房錢啦!」

  「全副鞍具我花了三十兩銀子,你卻以五兩銀子賣掉了,真要命。好吧,我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,沒話說,你要我搬到何處去?」

  「在……在後面有一間柴房……」

  「搬就搬。」他咬牙說。

  說是柴房,其實卻是一座以往用來堆廢物的破敗小木屋,裏面堆滿了廢家具爛雜貨,板牆殘破,頂上見天,被漏下的風霜雨雪一年年侵襲,廢物多已腐敗不堪,一股霉臭氣息中人欲嘔。店伙早已清出一塊三尺寬五尺長的空地,八尺以上身材的他,只能蜷曲在內。

  沒有人再關心他的死活了,誰知道他是兩月前大破吐魯番兩萬大軍,一夜攻佔五城,令吐魯番二十萬大軍不敢越雷池一步的虎將奇塔(漢人)林華?

  目前,他的姓名是林宗如。宗如,是他的輩名,他林家這一輩的排名是宗。

  病,纏綿下去,高燒、囈語、昏迷,一陣陣可怕的黑色浪潮淹沒了他,一陣陣痛苦無情地襲擊著他,無數幻夢折磨著他。

  往昔,他為了找尋愛侶,愛心與信念支持著他,萬水千山與艱難險阻,皆無法撼動他。但這次將愛侶救回,一切希望盡成泡影,他心碎了,他崩潰了,終於心力交瘁,終於像山崩一般倒下來了。

  他送愛侶回到嵩山堡,一言不發將烏騅馬與鐵胎弓還給楊堡主,要回自己的瘦馬,淒悽惶惶離開了嵩山堡。在壓迫回回堡那些日子中,七天七夜他不眠不休,接著心灰意懶淒然南行,走到清水堡終於病倒。心力交瘁,意氣消沉,風寒交侵,心有鬱積,不病倒那才是奇蹟哩!

  英雄末路,油盡燈枯。

  經過這半天的搬動,元氣大傷,蜷縮在這與世隔絕的廢屋中,昏迷不醒。

  不知過了多久,醒來時,他發現自己被抬在一具粗製的擔架上,抬他的不是人,是馬。兩匹馬並行,中間攔著草草製成的擔架,他就睡在擔架中。天宇中艷陽高照,曬在身上暖洋洋地。前面有馬蹄聲,後面也有蹄聲,他一聽便知道前面有三人三騎,後面有兩騎,至少有五個人帶著他走。

  他想挺身站起,卻渾身脫力,略一掙扎便感到頭腦暈眩,虛弱萬分。

  「這是什麼地方?」他高叫。

  前面的三位騎士由最後一人牽擔架的那兩匹馬,中間那人聽到叫聲,策馬讓在路旁,等擔架走近方策馬傍著擔架走。

  那是一個生意人打扮的大漢,年約四句上下,粗眉大眼,大鼻朝天,留著大八字鬍,滿臉堆下文,說:「這裏是沙堡附近,我們距涼州不遠了。」

  「哦!我是……」

  「我們從清水堡將你帶來了。」

  「咦!好像是夏天了呢。」他抬頭看望著天宇說。

  「已經是四月二十五了。」

  「我的天,我昏迷了一個多月?」

  「據鳳翔客棧的掌櫃說,你已經不省人事兩個多月了。起初月餘,你時昏時醒,後來一直神志不清。」

  「哦!是兄臺救我的?在下林宗如,兄臺貴姓?」

  「咱們五兄弟至肅州探親,回程落腳鳳翔客棧,無意中發現你老兄在屋後那間破茅房中等死,心中不忍,給你服了一些退燒藥,發覺你革囊中藏著的路引,姓名是林華,籍貫是河南府。咱們兄弟料到你定是潦倒客途的人,反正咱們也要返回河南。美不美,鄉中水,親不親,故鄉人,因此順道將你帶回河南。由於你一直神智不清,無法詢問你的底細,而咱們又不能久等,只好擅作主張,將你帶著上路。如果林兄不是返回河南,在下可以將你留在涼州。兄弟姓邢,名永平。那四位是在下的好朋友,也是合夥人,做的是西販茶東帶珠寶的買賣,順便訪訪朋友。」

  「救命之恩,不敢或忘,容圖從報。似……這樣走會不會耽誤邢兄的旅程呢?如果不便的……」

  「林華,不必擔心咱們的旅程,咱們並不急於趕路。看你老兄的光景,燒雖退但體內賊去樓空,虛耗過甚,一兩月內恐怕難望復原,沿途你可以好好調養,兄弟負責將你平安送回河南。」邢永平豪放地說,義形於色。

  林華感上心頭,無限感激地說:「邢兄古道熱腸,仗義援手,雲天高誼,在下銘感五衷。萍水相逢,邢兄……」

  「老弟,不要說這些客氣話。咱們五兄弟並不是什麼好人,而是官府有案的走私販子,無法無天藐視王法的江湖浪人,說不上什麼古道熱腸,只是念在鄉親之誼,順便相助而已。」邢永平輕鬆地說。

  「在下身無分文……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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