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劍壘情關 | 上頁 下頁
二七


  「哦!這裏到嘉峪關是一程了。」

  「是的,一程。到苦峪還有三程。明天到赤斤衛,後天到二道溝。最後一程只需半天,午間可到苦峪。過了赤斤衛。其實不必按宿站趕路,除了冬春兩季風雪太大,須到宿站避風雪之外,夏秋兩季可在各處露宿。」

  這一帶秋季氣候乾燥,廢棄了二十年的房屋,依然毫無潮濕霉爛的情形發生,石塊鋪設的地面落滿塵埃。眾人各找地方安頓牲口,找草束掃淨塵埃,分別佔在可擋露水的角落安頓。林華佔住屋右角,然後乘天色尚早時,到各處轉了一圈,察看四周的形勢,發現三里外的大道上,有兩人兩騎駐馬向這兒眺望。

  晚霞滿天,炎熱逐漸消退。他在天山四奇佔住的屋角坐下,向羅山問:「羅山兄,哈密衛遷至苦峪已有九年,賢昆仲往來中原,皆需經過苦峪,不知羅兄在苦峪有沒有朋友?」

  羅山點點頭,說:「有倒有,但並無深交。」

  「苦峪口下的情形……」

  「九年前,吐魯番再侵哈密,忠順王王母被俘,都督罕慎帶部眾再次逃至苦峪。自從忠順王卜列革死後,王母弩溫答失里主政。這老虔婆是瓦剌酋長也先的姐姐,是瓦剌人,居心叵測,拒絕讓卜列革的族人主政,朝廷居然聽從老虔婆的話,至今婦人當政。哈密本就強鄰四伺,這一來不啻自掘墳墓,致有九年前的吐魯番再佔哈密的後果。那次老虔婆被俘,孫女也被吐魯番的阿力速檀(蘇丹)收為妾侍。右都督罕慎帶領徐眾逃至苦峪。朝遷不發兵援救,目下只好在苦峪苦守待機打回哈密。目下盤據在哈密八城的人,是阿力速檀的妹婿牙蘭。牙蘭是西域有名的強盜,天生神力,勇冠三軍,而且心狠手辣,詭計多端,有獅般驍勇,有狼般貪殘,狐一般狡獪,所以綽號叫火獅。罕慎為人不壞,而且也勇敢英雄,可怕定了火獅牙蘭,始終不敢興兵光復故土。朝廷派嘉峪關的戎卒,幫助罕慎築苦峪城,正式將哈密衛遷至苦峪。罕慎不想老死苦峪城,他在等機會光圖故土重回哈密,可惜他怕牙蘭得要死,希望牙蘭死掉方興兵反攻。看來,這希望不大,兩人年歲相當,恐怕他自己也許死在牙蘭前面哩。」

  回人的酋長,回語稱為蘇丹。大明的官方文書,譯音既稱音譯速檀。火獅牙蘭本是曲先衛的番人,曲先衛位肅州西南,屬青海的西寧衛管轄。番人也就是古西戎人,漢稱西羌,唐稱吐番信佛教。牙蘭年幼時,吐魯番在永樂年間蹂躪曲先衛,牙蘭做了小俘虜,在吐魯番長大,信了回教。成人後勇而多智,桀驁兇殘,糾集亡命組成大漠盜群,慓悍絕倫勇冠群盜。後來被蘇丹王阿力所賞識,羅為死黨並招他為妹婿,從此他搖身一變,從逃奴強盜變成貴族,不但對大明皇朝是一大威脅,而且也是他本族番人的禍胎,一而再屠殺番人,迫使番人每年獻奉大量女人和牛馬。在西城一帶,火獅牙蘭的名號,令回、番、蒙各族的人聞名喪膽,大明皇朝的官兵也畏之如猛獸。

  林華不過問這些事,追問道:「哈密衛既然遷至苦峪,為何有哈密的回人流竄至肅州東北邊牆一帶劫掠?」

  「哈密殘破,族人四散,右都督罕慎只帶了六千帳南奔,人口不足兩萬。其他的人有些做了吐魯番的奴隸,有些流竄至瓦剌與韃靼地境。肅州東北的下古城堡,本就是至哈密的古道,那兒是瓦剌人與韃靼人的遊騎活動地區,易於藏身而且覓食容易,並不足怕。」

  「那面的人,與苦峪有否往來?」

  「有,每隔一兩年,他們會派人到苦峪,打聽何時可打回故土。」

  「哦!這次到苦峪,可能不虛此行。」林華頷首自語。

  「林兄到苦峪有何要事?」

  「要打聽一個人的下落,屆時尚請羅兄引見苦峪的朋友。』」

  「一句話,包在我身上。」羅山拍著胸脯保證。

  「一切拜託,不勝感激,咱們早早歇息,希望今晚平安無事。」他站起說。

  「此地極少有人前來,可以放心安歇。」羅山極為自信地說。

  對面壁根下尚未就寢的大漠之狼笑道:「誰也不會想到此處廢墟有人歇宿,確是安全,距大道甚遠,旅客即使不到回回墓歇宿,也會在路旁過夜。有遊騎行劫,也不會到這裏來的。

  「今晚咱們最好警覺些,切記兵刃不可離身。」他一面說,一面走向自己的睡處。

  「怎麼回事?」鐵金剛問。

  「日落前,我發現大道上有人駐馬眺望。」他和衣躺下說。

  天氣開始轉寒,氣溫急劇地下降,躺在草中,裹上兩床氈也覺寒氣襲人。

  四更天,外面萬籟無聲,遠處傳來一兩聲狼嗥,令人聞之毛髮森立。屋內,鼾聲震耳,鐵金剛的鼾聲更驚人。

  隱隱傳來了蹄聲,有十餘匹健馬悄然向廢墟接近。

  林華對時間的控制非常準確,四更末五更初必定醒來,那是他練功的時辰。在闖蕩江湖期間,白天裏能練功的時間並不多,必需避免驚世駭俗,因此未晚先投宿,盡可能早些休息,以便四更起床練一個更次的功,常年累月風雨無阻,持之有恆不敢荒疏。練功像是逆水行舟,不進則退。江湖人也就是玩命的人,藝業只許進不許退,退等於是自掘墳墓,除非想退出江湖,不然非進不可。

  他徐徐掀氈而起,屋中昏黑,星光從天窗和破壁洞中透入,隱約可看到屋中的模糊景物。他練了夜眼,只需些少微光,便可看到附近的景物。

  大漠之狼兄弟倆擠在一堆,熟睡如死。

  天山四奇只可看到三個人影,原來羅山與羅麗相擁而眠。

  他悄然佩上劍出屋,心說:「這些化外人真是怪,即使是兄妹,二三十歲的人了,怎可相擁而眠?」

  剛出屋外,寒氣襲人,剛呼出一口長氣,便聽到了輕微的蹄聲。起初,他以為聽錯了。最後,確定是蹄聲。

  他向下一伏,以耳貼地傾聽。

  「唔!最少也有八九匹座騎向此地接近。」他自語。

  他確定人馬確是向此地慢慢接近,心中一動,忖道:「難道說,是妖道糾集黨羽追來了?日落前那兩人兩騎,是不是妖道派來跟蹤的人?」

  相距尚遠,不能確定是不是妖道派來尋仇的人,也許是遊騎虜匪,在未與對方衝突之前,也不宜前往貿然迎上,免滋誤會。

  他油然生出戒心,但並不在乎,略一活動手腳,先著手練氣。他練功的順序,平時如果沒有意外阻撓,必定依次是練氣、拳掌、兵刃、暗器、練力。

  一刻過去了,他正進入忘我之境,盤坐在草中靈臺清明,萬念俱消。

  蹄聲消失了,消失處約在里外。

  兩刻、三刻、半個時辰……他散去氣功,虎目中神光徐現。

  遠處傳來了三兩聲狼嗥,東面的清真寺廢墟有了響動,聲息雖輕,但逃不過他經過千錘百練的銳利聽覺。

  「老兄們,你們最好別找麻煩。」他心中暗叫。

  不速之客光臨,隱身在附近,人數不少,來意不明,他豈肯隨便移動?星光朗朗,視力可及三五十丈外,但如果不是穿了白衣,或者不知移動,敵動我靜,必可令對方無法發現。

  不用練拳掌兵刃了,他要看看這些人是何來路,反正在這三不管盜賊橫行的地帶,任何人皆有權懷疑對方的來意。他開始默運神功,手足各自相對發勁。

  廢墟中,暗影一閃,從一堆礎石閃入一堵斷牆後。接著,第二個黑影也一閃即沒。

  「他們是有所為而來,不然為何如此謹慎,為何如此神秘?」他在想。

  久久不再有人影出現。久久天色突然比先前更黑更暗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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