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江漢屠龍 | 上頁 下頁


  「你們的確被人監視了,不走不行。進城時,可曾發現不尋常的事和可疑的人?」

  他將那位神秘大漢攔路盤問的經過說了。

  「糟!」姓梁的大漢說:「他們必定已經知道崔二爺要來,可惡!一定是我們內部有了奸細。」

  「崔二爺?藍鷹崔瑞雲?」他吃了一驚:「你們怎會與天地會沾上了?」

  「是該會主動與咱們連絡的,崔二爺就是專程前來商談結盟事宜,要求參與這次集會……」

  「上次天地會幾乎全軍覆滅,就壞在他們內部有了內奸,我們如果與他們結盟,後果極為嚴重。梁兄,請火速轉告褚五爺,趕快停止活動。」

  「這個……」

  「請相信我的判斷,錯不了。」他極為肯定地說:「還來得及,明天,我得盡快離開。姓常的畜生名震天下,出身年大將軍門下,而且他認識崔二爺,恐怕他早就知道崔二爺的一舉一動,佈下天羅地網等我們了,我可不願白白賠上老命。」

  「可是……」

  「一句話,我明天走。」他憤憤地說,拼命猛搓衣服:「五爺如果早些告訴我這是藍鷹那傢伙的主意,我也就不來了。」

  「好,兄弟把話傳到,等我的消息。」

  「不管你是否有消息,我明天一定走。樹大招風,天地會沾不得,他們氣候未成,目前不是與他們結盟的時候,你明白嗎?」

  夜來了,客店中人聲漸止。

  二夏天,一名店伙肩搭抹布,提著一隻大茶壺,哼著小調,沿走廓走向西院。轉過通向西院的甬道,發現廓下一盞燈籠光度黯淡,本能地止步,歪不腦袋從下面的風孔察看裏面的蠟燭。

  牛油燭是完好的,並未燃完,但燭蕊側方,好像有一隻不算小的飛蛾死在一旁,壓著了燭蕊,難怪燭光走了樣。

  發現問題的所在,必須摘下燈籠取出蛾屍,手剛伸,便感到耳門一震,茶壺脫手,人也失去知覺。

  ***

  范勛一直在房內等消息,等到三更初,仍不見有人前來傳訊,他只好往床上一倒,和衣入睡,連鞋襪都不脫。

  朦朧中,突覺燈光大明。

  房內點的是菜油燈,睡前他已將燈蕊壓下,僅留一星燈火,怎麼突然自行大明的?

  他警覺地驚醒了,倏然挺身而起。

  他倒抽了一口涼氣,奇快地從枕下抽出一把長劍,滑下床來。

  桌旁站著一個人,背著手含笑注視著他。

  燈光下,這人的身影似乎顯得特別修長,頂上戴了瓜皮小帽,一襲飄逸的翠藍色長袍,腰帶上插了一把竹骨摺扇,右面懸了一隻翡翠如意,流蘇直垂至膝蓋。

  人也長得帥,劍眉入鬢,大眼神光炯炯,經過細心修飾過的一字鬍,臉色泛著健康的肉紅,笑容和藹,風度極佳,真像一位功成名就的地方名流士紳。

  「范大鵬,你認識我嗎?」不速之客含笑問。

  對方一口就叫出他的真名,他想賴也賴不掉了。

  「聽說過你這號人物。」他無可奈何地答。

  「在九江你混得不錯。」

  「馬馬虎虎。」

  「在等褚五爺的信息嗎?信息不會送來了。」

  「你……你打算怎樣?」

  「我神龍常宏不是不講理的人。」不速之客笑容依舊:「我也不希望與你們這些江湖亡命作對,只對陰謀結黨圖謀反叛的人有興趣。我不管褚老五把你請來武昌有何貴幹,只要你明天在公堂之上,否認與褚老五有往來,我就放你一馬,如何?」

  「條件倒是很優厚的。」他冷冷地說。

  「的確優厚。」神龍常宏點頭笑答。

  「那麼,我就成了反清復明志士們中的叛徒,我雷霆劍范大鵬今後,只有隱姓埋名見不得人了。」

  「這又有什麼不好?」神龍常宏把燈蕊挑亮些:「大明皇朝亡了幾十年,隱姓埋名逃世的故明遺老多得很,他們還不是活得好好地?總比腦袋掛在城門上示眾好得多,對不對?」

  「呸!你這滿奴的走狗!」他切齒大叫:「你出身年羹堯門下,姓年的是怎麼死的?你不替故主報仇,反而替滿奴屠殺忠義之士,你到底是不是漢人?」

  「不錯,我是漢人,但我看到的是,大明皇朝治下的武昌,當時是如何殘破模樣。而如今,人人豐衣足食,人了增加了二十倍,治理武昌的官吏仍是漢人。」

  「你,一個江湖亡命,往來九江武昌自由自在,不犯法誰也管你不著,如果我未能獲得你與褚五勾結的確證,就不敢動你一根汗毛。」

  「范大鵬,不要妄想用什麼民族大義來打動我,我告訴你!」神龍常宏臉一沉,聲色轉厲:「我外曾祖父袁公崇煥,公忠為國一代長城,結果是被昏君奸臣所陷,滿門誅絕傳首九邊,而導至軍心渙散,國本動搖,朱家暴虐皇朝天命告終。

  「我常家列祖列宗,沒有什麼有負朱家皇朝,朱家皇朝對我常家卻是恩斷情絕,所以,誰要是提起反清復明,常某發誓要他肝腦塗地。

  「姓范的,你是丟劍就擒呢,抑或是希望像拖死狗般拖出去?」

  「范某……」

  「在下念在你是一條好漢,所以對你客氣,你如果不知自愛,哼!」

  「告訴你。」范大鵬拔劍丟掉劍鞘:「天下間想要我雷霆劍范大鵬丟劍就死的人,尚未出生呢。范某為保持大漢男兒的豪勇氣節,要死也死得轟轟烈烈。常宏,我雷霆劍范大鵬在民族大義之前,向你要求公平決鬥。」

  「你還不配。」神龍常宏淡淡一笑:「你要兩湖浪子梁家麒傳給褚五的口信,在下完全知道了」。

  「你反對與天地會結盟,自稱大漢男兒而不以朱家皇朝遺民自居;因此在下並不憎恨你,而且對你頗具兩分敬意,所以給你一次全身的機會。」

  「既然你不領情,執迷不悟,那麼,在下也無能為力了,碰你的運氣吧,再見。」

  房子本來是開著的,但見神龍常宏的身影,像無形質的幽靈,保持面向內的姿勢,冉冉退去眨眼即消失無蹤,似是突然飄浮隱沒,頃刻幻化。

  雷霆劍只感到毛骨悚然,感到冷氣起自尾閭,迅速沿脊梁向上導升,終於渾身發冷,悚然震駭。

  菜油燈光焰搖搖,死一般的靜。

  他弄不清神龍常宏為何退走,聽口氣,絕不是有意網開一面縱他逃生,更不是基於民族大義而放他一馬。

  外面聲息全無,靜得可怕。

  終於,遠遠地傳來了四更正的更鼓聲。

  他得走,外面好像沒有人,時不我留。

  「啪」一聲響,他用劍打翻了菜油燈,房中暗黑,他迅速閃出房外,到了走廓下。

  院子裏空蕩蕩,下弦月高掛在中天,景物一覽無遺,整座廣闊的客店黑沉沉,聲息全無,靜得反常。

  廓下幾盞燈籠,發出暗紅色的光芒,每一間客房皆門窗緊閉,寂靜如死。

  對面廂房的瓦面,站著一個黑影,不言不動像個鬼魂,所佩的腰刀刀把嵌有寶石,映著月色光芒閃爍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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