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劍海情濤 | 上頁 下頁
六二


  「孩子,鎮靜些,這不是雷音掌,只是這禿顱功力渾厚剛猛而已,剛才他不是施展了『虛空接引』嗎?這是應有之象。」

  文俊身在空中,可惜功力仍差一籌,他知道自己無法接下這兩掌,如不閃讓,便避不開絕頂高手的連環襲擊。猛地一提氣,「怒鷹翻雲」逸出丈外,恰好落在大和尚的禪杖旁,突然一掌拍出。「砰」一聲響,雞卵大的風磨銅禪杖應掌立斷,佛冠式的杖頭砸個稀爛。

  大和尚氣了個怒髮衝冠,冠是衝飛了,但不是被髮衝走的,他頭上沒毛。驀地怒吼道:「小子該死,伏虎神僧要不斃了你,從此不履江湖,你死定啦!」雙掌虛空一按,一剛一柔的兩股勁風狂瀉而出。

  文俊冷冷地說:「不見得!」斜肩,橫飄三步,氣納丹田,功行百脈,迎著呼嘯而來的勁風一掌拍出。

  他心思靈巧,又是以「柔掌」紮下的根基,知道柔勁最不易摸透,稍一失閃,必將遺憾終身,故以避柔取剛,硬拚一掌。

  「砰」的一聲大震,大和尚上身微晃,雙足下陷三寸,衣袂飄舉,文俊連退五步,氣血一湧俊面一紅,片刻即恢復原狀,不由心中暗驚。

  伏虎神僧更是驚詫,心中一凜,殺機更濃,跨前五步,冷冰冰地說道:「想不到你小子能有此能耐,再接我一掌試試。」一挫腰左掌一登,右掌「袖底藏花」再次拍出。

  「沒有什麼了不起!」文俊將功力運至十成,倏地一掌拍出。他只道大和尚的左掌是虛著,豈知大和尚功力不等閒,勁道收發自如,左掌先發後至,勁道渾雄無比。

  「砰」!「啪」!前一聲是掌風接實,後一聲是後至的勁道,擊中了文俊的前胸。雙方相距不足八尺,力道足以翻江倒海,聲勢有點駭人聽聞。

  大和尚退後一步,面色泛青。文俊蹌踉退後十餘步,面如白紙,口角沁出一絲血跡。他雖然得玉漿之助,渾身堅似金鋼,但大和尚一擊之威,石破天驚,銅打的漢子也禁受不起,所以氣血一窒,再向上一湧,牙齦沁出一絲鮮血,內腑也自受傷。

  就這一瞬間,同時林中響起一聲少女的驚呼,綠影一閃,鳳姑娘突然現身,速度之快,實非筆墨所能形容。

  大和尚一掌奏效,正待追取文俊性命,綠影一閃,鳳姑娘已迎面將他攔住。只聽她冷如寒冰的聲音說:「禿顱,你該到西天極樂世界去了,你自己去罷,免得本姑娘多費手腳。」

  鳳姑娘現身,人至聲後到,快得肉眼難辨,大和尚七個人,全驚得張口結舌。大和尚被那姑娘利刃也似的言詞一激,登時理智盡失,向眾人虎吼道:「併肩兒上!這潑賤交給我,你們擒那小子,和那個小丫頭。」跨前一步,雙掌交叉拍出,看去毫無力道,亦無罡風呼嘯。

  同時人影倏分,紫虛老道和迷魂奼女撲奔文俊,兩矮鬼飛搶馬上的瑛姑娘和姥姥。只有傻金剛和一刀鎮關中兩人頓了一頓,方拔步走近,可是場中慘變已生。

  鳳姑娘迎著大和尚雙掌,倏然一袖拂出,她自己卻快如閃電,飛退丈外擋在正在屹立垂簾、以九如心法療傷的文俊面前,冷哼一聲,又拂出一袖。

  大和尚以數十年性命交修的功力,想一舉將這快如鬼魅的綠衣女郎斃在掌下,豈知勁道突然以更強十倍的力道向後反震,反被自己的真力將身軀震飛,直飛退丈外,「叭」一聲,像條死狗一樣抽搐著手腳,不久隨即寂然。

  紫虛道人起步在先,他深恨文俊,認為迷魂奼女有移情別戀之意,所以想搶在迷魂奼女之前,將情敵一下子擊斃拉倒。這一來苦頭可大了,人未到,綠影已現,一股柔和的勁風一湧而至。

  幸而他老奸巨滑,已知不妙,百忙中散去全身功力,以先天真氣護住心脈,總算被他躲過此劫。這些人中,以他的功力最高,也最富江湖經驗,柔和的勁道一到,他毫無運功抗拒的企圖,只覺呼吸一窒,渾身無力,百脈如折,身手倏然向後反飛,「叭」一聲扔落丈外,骨節似乎全行鬆散,耳聲迷魂奼女在後面一聲驚叫,聲浪漸遠。顯然這浪貨已見機先逃了。

  又是兩聲悶哼,兩矮鬼先後逃入林中不見。

  又傳來姥姥的聲音說:「你兩人算是適逢其會,罪不致死,快將這兩個人背走。」

  這兩個人是傻金剛和一刀鎮關中。背老道的是傻金剛,抓起老道軟綿綿的身軀,舉步如飛向北而去。

  鳳姑娘站在文俊的身前,愛憐的用羅帕替他擦淨嘴角血跡。怪!她竟然不聞不問眾賊死活,讓姥姥放他們逃生,這是她罕有之舉呢!在以往,這些人一個也別想活。

  文俊內腑受傷,正在行功療傷,但場中一切變故,他全都明白。鳳姑娘愛憐地用幽香陣陣沁人心脾的羅巾,替他擦去嘴角血跡,當他剛將先天真氣逆運,自泥丸逐次下降,正是生死關頭,所以無法拒絕她的好意。

  這件事令他十分憤怒,想不到這兩位天仙似的少女,身懷絕世神功,竟然隱起本來面目。而自己有眼無珠,認為她們是閨中弱質,抱著滿腔俠氣,以護花使者自居。她們竟利用他的俠義心腸,作弄他於股掌之中,怎不令他憤怒如狂呢?

  這時,真氣已回聚丹田,創傷已經大部抑止,內腑中淤血已經納入血脈,緩緩地排出體外,只消將息一兩天便可痊癒。

  鳳姑娘玉手一招,瑛姑娘飛躍下馬,在鞍旁錦囊中取出一隻形狀奇古的白玉瓶,焦慮的掠到鳳姑娘身畔,打開瓶塞,霎時異香撲鼻,她倒出一顆指大蠟丸,交到鳳姑娘手中,鳳目凝視著文俊蒼白的俊面,秀眉緊蹙,焦急之情溢於言表,她說:「姐姐,他……他受傷重嗎?」

  鳳姑娘憂形於色道:「那禿顱定是練有六成兩儀真氣,威力非同小可。神丹可以使他於短期內復原,但得以導力引氣療傷法助他行功,方可免貽後患。」

  她將蠟丸捏破,異香更濃。文俊只覺神智一清,傷處已無大礙,便緩緩停止行功。

  「大英雄,請你坐下行功,我這兒有武林至寶『東海神丹』,服下後不但可療傷去毒,還可以助元培本,吞下罷!」鳳姑娘輕語著,並將神丹送至他的唇上。

  文俊剛將功力散去,倏然退後一步,虎目突張,蒼白的俊面泛上怒容。鳳姑娘只道他不支,羅袖微拂,一股柔和而不可抗拒的吸力,將他向前一帶。

  她的纖手正欲虛扶,他卻驀地吼道:「別理我!」

  鳳姑娘不由一怔,訝然問道:「你……你是什麼意思?」

  「沒什麼意思,我生平不受人恩惠,也不慣受人戲弄。在下有眼無珠,錯把女俠當作深閨弱質,一千萬個該死。姑娘,妳當快意了吧?」

  鳳姑娘呆了一呆,粉面泛霞,溫婉地說:「人生本是平凡而又玄妙之事,偶爾遊戲風塵,也算不傷大雅之舉,你何必太過認真?何況我姐妹並無惡意啊!」

  「姑娘,你曾經體會過被人愚弄過的心情嗎?」

  鳳姑娘無言垂下頭,她這一生中,在順境中生長,在寵愛中度過黃金似的童年,確是沒有機會體會這種心情。正自沉吟他的語意,卻又聽他說道:「也許在下誤解姑娘的好意,也許是你我的人生境遇相去太過懸殊,故爾感受相去天壤,一句話──在下不受恩惠不慣愚弄,今天在下身受伏虎神僧兩儀真氣所傷,只怪我自己學藝不精,自取其辱,不敢糟蹋姑娘的武林至寶東海神丹。」說著說著,慢慢向官道退去,突然轉身走了,步履有點踉蹌。

  「你……你的傷如不早治,勢將……」鳳姑娘驚叫,但文俊那顫抖的嗓音卻將她的語音打斷了:「要不了在下的命,千古艱難唯一死,也沒什麼了不起,不勞費心。」

  綠影一晃,兩姑娘已攔在他的身前,鳳姑娘委婉而平靜地說:「你怎麼這般倔強啊!兩儀真氣可令百脈凝而後腐,只消略侵肌膚,雖傷者不自覺,亦難挨過兩個時辰,凝腐之間,死狀奇慘。就算我姐妹失於檢點,難道還不能獲得你的諒解嗎?你因我姐妹而受傷,你想,我們能安心嗎?」

  文俊向側橫跨五步,木然的向前走,說道:「在下說過,這是我咎由自取,平生不願受人施惠,姑娘如再囉嗦,休怪在下無禮罵你。」

  姐妹倆又晃身攔住他的去路,鳳姑娘由於一念之間,觀念轉變,故爾低聲下氣相勸,這是她第一次對男孩子低頭,可說甚是不易。文俊一再強拗,自古道江山易改,本性難移,她的容忍已至極限,太小姐的小性兒突然爆發,黛眉倏揚,閉月羞花的清麗秀臉一沉,說道:「你當真不識好歹?」

  「姐姐,不要逼迫他。我想人生一世,許多事絕不是一死可以了的,誰沒有身後的疑難要事待辦啊!」瑛姑娘接口說。

  她見文俊強傲的拒絕服用神丹,雙方愈鬧愈僵,芳心裏焦急異常。她是深知這位姐姐的脾氣的,故而以旁敲側擊之法打動文俊,免至弄得不可收拾。

  文俊隨就說道:「是的,死,解決不了問題。但忍辱偷生,比死還難以忍受。姑娘們,在下不是不知好歹,我死不了。」說完,舉步走了。

  斜陽透過枝梢,將他的身影投射在地上。他腳步沉重,在後面看去,慢行的雄偉背影,上面背了一個包裹,顯得那麼孤寂、蒼涼,頭上三兩烏鴉橫空而過,發出一陣嘶啞的悲鳴,更顯得背影益形孤獨,予人一種蒼茫淒迷的心頭重壓。

  目送背影緩慢而行,鳳姑娘臉上的薄怒已經消失,只感到一種空虛無依之感,無情地打擊著她那剛敞開了的少女心扉,也有無比的委屈湧上心頭。望著那逐漸遠去的蒼茫背影,只覺心中一酸,兩行珠淚悄悄地掛下腮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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