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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二


  一個洪亮的嗓音說:「慢慢來,老大,煮熟的鴨子飛不了,別嚇壞了雌兒哩!」

  「哈哈哈……老四什麼時候開始懂得憐香惜玉呀?奇聞!太陽莫不是打西山爬上來了嗎?」

  「哈哈哈……」隨著,響起無數的狂笑聲,呼得文俊火起,正待發作,卻聽耳中響起先前那細小而清新的聲音說:「娃兒,用不著你哩,給我聽著就是。」

  笑聲一落,又聽那被稱為老四的人說:「姑娘,我叫金老四,有一個相當雅緻的綽號:粉面狼,嘿嘿!有事動問姑娘。」

  「啊!你就是金老四?失敬失敬,別說動問,說就是啦!」聲音美極了,嬌滴滴,甜蜜蜜,像百靈鳥在唱。

  「這個……這個嗎!姑娘由何處而來,又往何處去?」

  「你問這個嗎?姑娘我衝你金老四的金面,說也不妨。」

  「好說好說,我金老四在洗耳恭聽,嘻嘻!」

  「你聽著,來自虛無幻境,要往酆都走走。」

  「虛無幻境?這名兒陌生得緊。」

  大概他在大惑不解,又道:「酆都嗎?倒是大大有名,就在四川忠州西南,涪州東北。姑娘你孤孤單單,迢迢千里到那兒做甚?」

  「你這人問得奇怪,用不著你管那麼多啊!」

  「好,不問就不問,娘子的芳名總告訴我罷!」

  為小子竟然叫起娘子來啦,怪得的是姑娘並沒有生氣,仍嬌滴滴地說:「這倒無妨,看姑娘面子,金四爺你得先將來意說出。」

  「沒什麼,沒什麼,嘻嘻!我兄弟六人,落腳對面小孤山下,看姑娘生得美麗似天人,想請姑娘芳駕暫住,不知姑娘可肯賞臉?」

  「素昧平生,真不好打擾,金四爺,還是免了吧!」

  「免了,嘿嘿,娘子,我看還是去的好。」

  「要是姑娘我不去呢?」

  「不去還成?小孤山六義竟然調不動姑娘勞駕,豈不是天下奇談?」

  頓了一頓,說:「大哥,咱們請姑娘和這兩個小妞兒上馬。老太婆,你用不著去了,你年紀太大啦!」

  一陣哈哈狂笑,夾著沉重的足音響起,文俊想起身闖出,他已忍不住啦!突然,姑娘又說話了,平靜,俏甜,不帶絲毫緊張。文俊心中一動,突想起那八具逐漸化成灰的屍體,心中一凜,又伏下了。

  「且慢!金四爺,我看用不著請我到小孤山,這樣吧,你肯不肯陪我往酆都走一趟呢?」

  「哈哈!四大爺可沒工夫,日後陪你不遲,今天得隨……」

  「不成,你今天就得走,還有那五位爺,全算上。姥姥,勞你老人家的大駕,送他們一程。」

  「姑娘,老身這就送他們上路。」

  「嗯……」

  「哼……」

  「叭叭……呼呼……」

  一陣馬嘶,兩聲銀鈴似的輕笑,蹄聲急如驟雨,瞬間即遠去百十丈。等文俊縱出官道,只看到兩點翠影和一個白髮老婦的灰衣背影,三匹快馬如流矢漸漸遠去。

  驛亭四周,四仰八倒躺著的六具屍體在逐漸縮小,冒著絲絲青煙。

  文俊大駭,他想不到六大漢竟然無聲無息地斃命,這位姥姥的功力,確實駭人聽聞。他脫口叫道:「好厲害!我得看看她們是那一門派的人物。」

  他剛要追,耳畔又響起那細小而清晰的嗓音:「傻蛋!你要追去,十條性命也是完蛋?走啦,咱們前面碰頭,不見不散。」左側灰影一閃,已隱入密林不見。

  他目力極佳,也不能分辨那灰影是人是鬼,但卻讓他看清那光禿禿的腦袋。他又是一凜,感慨地說:「這怪人不但輕身功夫出神入化,那傳音入密的絕藝,再過十年,我也難望其項背。」

  緊了緊背上包裹,走上官道,悶悶不樂,轉頭對青煙裊裊的六具細小屍體,「呸」一聲,吐口唾沫,大踏步走了。

  道上行人稀少,他放開腳程急走,未時末申時初,竟然趕過了彭澤,遠望小孤山微微冷笑,仍向下趕。天黑時分,到了江邊一座大鎮甸。土名兒就叫望江鎮,距湖口還有六十里。他本想連夜往下趕,但不知怎麼地又入鎮投宿,他自己也說不出其理何在。

  望江鎮不算小,約有三四百戶人家,地處來住要衝,鎮面倒也相當繁榮。鎮西有間迎賓客寓,規模相當宏大,三進院,右首還有一座望江樓,是客人灌黃湯的好所在。

  文俊風塵撲撲地經過迎賓客寓,店伙計眼睛雪亮,知道是要落店的財神爺。別看文俊穿的是兩截青布褲褂,看去有點寒酸,但他那絕代風華,不是區區衣著可以掩得住的,光那魁偉的身材就給人刮目相看的感覺。

  「大哥才來呀!辛苦辛苦!請進小店歇歇腳,請請!」

  文俊沒感到奇怪,淡淡一笑道:「小二哥你好,真的累了,給我要上次那間小客房。」

  小二哥一怔,心說:「怎嗎?咱們面生得很哪!」

  但他可不敢說,一連串往裏請,說:「小的理會得,就給大哥你留著哪。」

  這兒是第二進東跨院十分雅緻的客房,店主人不俗,院中花木扶疏,幽香撲鼻。文俊洗漱畢,拒絕了小伙計到望江樓晚膳的建議,叫來酒菜在房中飽餐一頓。

  剛吃完,忽聽前廳傳出掌櫃老先生的蒼老聲音說:「五爺,小的實大無可奉告,未入黑她們就落了店,整個三進院全包了,除了那個小丫頭出來吩咐準備吃食外,任何入不准進入打擾,也未見她們外出。五爺的吩咐小的不敢違命,只是客人不准進入打擾也是常情,小三子既不能入內,故而無法探出她們的來路。」

  「混蛋!」一個低沉的聲音輕吼,接著「啪」一聲脆響,哼哈之聲不絕。低沉的喉音又說:「不許哼哈!不管五爺的事也成,你小心皮肉受苦,五爺自己走一趟,滾你的!」

  履聲急急,走向院內。

  望江鎮這地方不是歇宿之處,到江口不過六十里,大約半日旅程。因此,這時客人少得可憐,就連院內文俊也算上,不到十個,卻有十二間二進客房之多,且除了文俊獨居一室之外,都是四五個客人共宿一間。這時入黑不久,客人都外出到望江樓消遣去了。

  兩廊下掛著六盞大紅燈籠,光度甚佳。三進院那月洞門有一條青石走道穿過院中花木,也掛了兩盞死氣燈,所以整個院子十分明亮。

  文俊聽他們的對話,知道有人要找三進院客人的麻煩。他俠骨天天生,就是見不得人間不平事,悄悄拉開房門,在廊下背著手,專等好戲上場,星目有意無意地向院門瞧,手中托著一杯香茗,不時吸啜一口,又放在身後。

  在燈光照耀下,前院門履聲低沉,進來了一個中年人,獐頭鼠目,小鼻尖嘴,八字鬍不時抖動,長像雖猥瑣,但身體卻修偉。頭戴十字逍遙巾,身上是團花罩袍,足下是薄底快靴,看去真是不倫不類。

  這人昂然直入,冷冷地瞥了文俊一眼,故意踱著方步,沿青石道向月門洞走,距月門洞不到一丈,突然他「哎喲」一聲驚叫,像被踩著尾巴的小狗一樣,一蹦三尺高,轉身罵道:「誰活得不耐煩的,敢在五大爺身後搗鬼!」

  用手撫著屁股蛋,鼠目中兇光暴射,四下裏張望。可是四下裏靜悄悄鬼影俱無,燈光照耀下,似沒有可以藏身之地。

  文俊也是一怔,他的目力有異常人,就沒有看見這傢伙是誰作弄的,更沒有看見有任何微小的暗器出現。

  大漢見沒人答腔,鼠目一掃文俊,似要發作,卻又突然轉身,雙方相距在四丈外,他料定文俊不是戲弄他的人。沒人睬他,他無從發作,舉步向月洞門闖去。

  這同時,月洞門現出一條綠影,迎門站著一位水蔥也似的嬌美少女,真美!乍看去,幾乎是畫裏寫真,翠綠羅衫翠綠裙,翠綠弓鞋隱隱約現,綠叢中一點紅,原是那令人想入非非的櫻桃小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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