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劍海情濤 | 上頁 下頁


  小霸王大概打出真火,一不做二不休,不等對方身軀著地,左足猝然掃出。「叭」一聲恰恰掃中他的後臀上,不然準將東方群踢成兩截。

  東方群挨了這下重擊,骨碌碌滾出丈外,到了乃兄身側,方寂然不動。

  所有頑童們不知東方兄弟倆死活,同聲大喊「打死人了!」一哄而散,尖叫著跑下山崗。

  小霸王聞聲一呆,搶近兩人身邊,只見兄弟倆臉白如紙,直挺挺像兩具死屍,胸前不見起伏像是死了。

  林邊有一道山泉,他也知道急救,跑去捧了一兜水,潑在兩人頭臉,半天仍不見動靜。他心中愈來愈慌,暗暗叫苦。翠園的主人東方平,在這一帶大名鼎鼎,自己失手將他兩個兒子打死,這個禍闖得太大啦!

  求生是人類的本能,文俊只有十三歲,他可沒想到禍延父母之事,但卻想到了那冷酷得像水窟的家,他想:「後母極不相容,父不以我為子。天下之大,何處不可容身?今天打出人命,翠園東方園主怎肯饒我,還是走罷!」

  想到走,精神為之一振,挺腰站起向遠處山下自己的房舍凝視片刻。再向左一看,三里外翠園環境歷歷在目,首先竄出幾個小黑點,那是翠園的異種獵犬。隨著出來了男女老少近廿人之多的,跑得比狗還快,向山麓下狂奔而來。

  文俊心中一凜,暗說:「此時不走,更待何時?」遂不再猶豫,向南面叢山峻嶺撒腿便跑。

  在保康要說爬山,誰也不是他的對手。

  在家中文俊比僮僕還低下,吃不飽穿不暖,這一帶山嶺就是他的糧食供應之所,地形熟得像在自己的書房一般,一丘一壑他全瞭若指掌。

  過了幾座高山,他向一座奇峰插雲,怪石林立的高峰下奔去,這是他每日必遊之地。

  走入一座陰森的古林,距山下大石壁已是不遠,他小心地向裏鑽,在無數飛掛而下的藤蘿前站住了。左近有數株似桃非桃的果木,上面結了許多大如拳頭的果實,綠的翠綠紅的赤紫相間。

  他縱過去摘了三枚,一面大嚼,一面掀藤而入。

  這是一座寬約五尺的古洞,除了洞口石壁之外,裏面全是瑩潔如玉的天然石壁,也不知那兒來的光線,反正裏面如同白晝,洞口反映進來的綠葉映光,直透五丈以內。

  文俊像是洞中的主人,昂然直入。

  洞深約十丈,裏面有一間近丈闊石室,乳色和泛五色光彩的鐘乳,長短不一垂滿洞頂,最長的有近丈,粗如海碗,距地面不過半尺,五色斑斕的彩虹,把洞中映得五彩繽紛,像一座神秘的迷宮,卻不知光自何來,端的怪異無倫。

  左側有一個透明的鐘乳,迎壁根處湧起一個石座,色如淡朱,形狀奇古,像在地面湧起了一朵紅雲,剛好將透明的石乳托住,僅差五寸便吻接在一起了。

  在紅雲中間,稍向下凹,由透明鐘乳中滴落的乳色泉水,恰好滴滿。怪的是乳泉儘管涓滴而下,石座內卻沒有絲毫溢出之象。

  文俊邁進洞中,一股幽香撲鼻而入,嗅著後神志一清,疲勞盡失。他對這幽香毫無驚奇之態只自顧自在紅色石座旁躺下,一口氣將座中乳泉喝個精光,方將三枚異果吃掉,手足一伸,竟自睡去。

  石座中乳泉又一滴滴重行匯積。

  天一黑,四周野獸吼聲,此起彼落,動人心魄,文俊方悠然醒來,喝乾座中滿滿的乳泉,黯然站起對石洞巡視數匝,輕呼道:「五年相聚,今從此別。也許,今生我不可能再回來了。」

  他眼角現出兩顆晶瑩的淚珠,深情地將每一柱石鐘乳撫摸數遍,方淒然一步一回頭,緩緩向外走去。

  五年來,他總是乘每日採柴放牛的時間,到這兒休息一兩個時辰,睡上一覺,也只有這個奇異的古洞,方可撫平他心中無比的憂傷。

  石座裏的乳泉,和洞外四時不謝的異果,就是他的主要充饑食糧,幫助他度過這五年的饑寒生活,一旦遠別,難怪他依依愴然難捨。

  出得洞來,將藤蘿掩住洞口,小心地除去痕跡。其實這也是多此一舉,這裏距清涼山不下三十里,古木荒林,乃毒蛇猛獸盤踞之地,從來就沒人敢來,只有他才敢到這兒留連。

  在洞外果樹上摘了四枚異果充饑,再找小山藤編個兜兒,盛了五枚紅果,在獸吼淒厲,夜黑如墨中,放開飛毛腿狂奔出山。

  他的腳程著實唬人,快得像一縷輕煙,盤山越嶺去如脫弦之箭,半個更次後,他又回到了清涼山。

  在山的東北麓,有一片荒蕪的墳場,距他的家園約有二里遠近。在一帶岡陵起伏,野草蔓生百十座墓陵點綴其間,周圍是黑壓壓的白楊樹叢,夜梟啼聲宛如鬼哭,無數螢火流轉在每一黑暗的角落。

  他折下一把枯枝,直越北面近林緣的一座高墳,兩行翠綠的龍柏,將墳螢圍在中間。這裏面就是他經常睡眠休憩之所,一丘黃土之下,就是他母親骸骨永埋之處。不知道有多少個黃昏和白晝的,他椎心泣血在這一丘黃土之前。夢想著有那麼一天,娘親會突然冉冉而出,像十年前一樣,輕輕地將他抱在懷中,輕輕地吻著他,輕輕地在他耳畔低低唱著古老的催眠歌。更夢想著有那麼一天,耳畔會響起母親她那溫暖的輕喚:「孩子,別怕,在媽的懷裏,你安心睡吧!」但這些夢想,那有實現的一天啊?

  他踉蹌奔上祭台,直跪到高大的墓碑前,雙手一張。樹枝和紅果全跌落地面。他抱住墓碑,椎心泣血飲泣了半晌,然後排起樹枝,酒葉為紙,匍匐在地,五枚異果就排在碑下,發生陣陣幽香。

  夜黑如墨,梟鳥悲鳴,涼風掠生樹梢,沙沙作響。驀地裏,傳出一聲動人心結的哀呼:「媽媽,孩兒去了,如不幸客死他鄉,亡命人海,將不能盡人子之禮,望媽在天之靈,恕孩兒不孝之罪。」聲如中箭哀猿,令人聞之酸鼻。

  他不敢久留,灑下無盡珠淚,抓把泥土灑在墳上,叩了三個響頭,抹乾眼淚收起紅果,大踏步向北而去,消失在茫茫夜色中。

  不久,墳場來了三條人影,快得如流星移位,起落間足有四五丈距離。

  片刻,傳出一個雄勁的嗓音,低沉地說:「這孩子還在山上,可憐!他不敢回家,山上猛獸時有出沒,我們得救他。」

  另一蒼老的嗓音說:「東方兄,咱們往南找找看。」

  黑影連閃,瞬即失蹤。

  一月後,在荊門州到荊州府的官道上,大踏步走著一個雄壯的少年,其實他只有十三歲。蓬頭垢臉,兩截灰布破短衣太小,將一身肌肉繃得緊緊地。腳底下是塊樹皮加上絆紐的怪鞋,手持一條黃竹打狗棒,除此以外,身無長物。

  一眼就可以看出是個小流浪漢。他就是打死東方英兄弟的梅文俊,小小年紀做了亡命之徒。

  他知道翠園主人東方平在康城一帶勢力龐大,漢水水路一帶絕不是安全的旅途,便沿著隆中山這一帶連綿起伏不斷的山脈,向南又向南,漫無目的地流浪,好在他自小饒受折磨,吃苦耐勞養成了堅毅無比的好德性。且天生的銅筋鐵骨,與常人迥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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