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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二


  紫禁城的警戒,馬虎得令人無法置信。

  大白天,一小隊一小隊禁衛軍在城頭走來走去,還像那麼一回事,大一黑,衣甲全走了樣,一個個像上當舖的窮措大,行列不整,垂頭喪氣,更像戰敗了的公雞,因此,紫禁城內鬧賊,平常得很。

  比起曦春園來,紫禁城的警哨簡直是開玩笑。

  重賞之下,必有勇夫;天龍地虎人人發財,有權有勢,為了保障自己的安全,當然人人賣力。

  而紫禁城的禁衛軍待遇低得離了譜,外調至權貴府去聽差,幾乎佔領四分之一以上。又窮又苦,誰願意硬著頭皮充人樣?過一天算一天,反正就是這麼回事。

  城內的侍衛,也好不了多少,四年前南宮復辟,武清侯石亨、副都御史徐有貞、太監曹吉祥等等幾個人,四重天打開長安門,帶入千餘兵勇,撞破南宮門迎出太上皇,擁入奉先殿坐上皇座,只有一名侍衛掄金鎚反抗,輕而易舉奪得皇位,就這麼簡單。

  三更起更,一個黑影像大蝙蝠,從北安門飛入皇城,超越煤山,毫無顧忌地從玄武門右方,登上紫禁城頭,三丈高的城牆上下如履平地。

  尖頭罩,前後各繪了鬼臉,一片式的披風,一面灰,一面有怪斑,灰斑緊身夜行衣,配合披風隨時可以變形。

  已不是黑豹,是鬼怪,唯一相同的是,靴統外側各有一把短匕首。

  黑豹無故進入皇宮鬧事,鬼怪可以。

  城下,一隊侍衛懶懶散散地走過,後面跟著另一隊錦衣衛兵,反而顯得整齊些。

  巡城一遍,要兩個時辰,嚴冬季節,誰也打不起精神來。

  當然,這些人做夢也沒想到,有人要潛入紫禁城,那用得著嚴加戒備?

  兩隊人,幾乎就在他眼前不足三尺經過。

  他貼伏在一處御道的石欄下,灰色的身軀成了石欄的一部分,如不細察,絕難看出異樣。

  「跟他們走。」他心說:「一定可以早早發現警衛,可省卻偵查的時間。」

  乍起乍伏,他跟在後面十餘步左右,留意兩隊人與定置的警衛打交道,逐漸深入禁地。

  ***

  內府寶庫是一座壯觀的密閉式殿堂,裏面藏有三寶太監下西洋帶回的曠世奇珍,以及各朝代皇室遺留的珍寶與各地官吏貢來的珍異,所以警衛最為嚴密,所有的門窗皆堅實無比,想破門窗而入無此可能。

  巨大的雙人合抱廓柱,兩層樓有三重簾,第一層簾高有三丈,從下面向上望,真有像山一樣的感覺。

  一側,是內宮的南宮;另一側,是一些內監的居所,四周有石鋪的廣場,有蠻像樣的警衛。

  附近有好多好多殿堂,有好多好多門闕,真不容易分辨身在何處。

  殿角的警衛,佩了繡春刀,在巨大的一排廊柱間走動,不時走近廓外側的石雕扶欄,居高臨下臨視兩面廣場。

  鬼怪是李平平,從不遠處貼伏在廊下。

  廓高丈餘,他像蛇一樣滑過石欄,進入長廊,人貼在廊壁上形影依稀,悄然到了警衛的身後。警衛剛探頭外望,感到後肩被拍了一下,驚駭地扭頭回顧,直嚇了個膽裂魂飛。

  只看到一個尖頭鬼面孔,眼口三個大洞極為駭人。

  張口結舌,想叫又叫不出聲音,想逃又邁不動腿,更忘了拔刀。

  「桀桀桀……」鬼怪的笑聲好可怕。

  「妖……怪……」警衛終於叫出聲音了,罡風呼嘯,叫聲太微弱,不可能傳入另一殿角的警衛耳中。

  「是神,我是神。」李平平伸手輕拍對方的臉頰,腔調怪怪地:「你很好,很乖,不要怕,神不會害你,會保佑你,你很聽話,告訴我,要怎樣才能進寶庫裏面去?」

  「神靈菩薩,進不去的。」警衛乖順地直愣愣地說:「裏面上閂外面加鎖,要會同三位公公才能啟鎖。」

  「你小心在附近走動,你什麼都沒看見,什麼都沒聽見,甚至身上也沒感到冷,好,開始走動。」

  警衛開始沿外廓走動,一如往昔,但沒有知覺。

  飛爪扔上三丈餘高空,繞勒住三丈多高的飛簷,人在罡風吹颳下,搖搖擺擺快速地援升。

  罡風虎虎,愈高愈猛烈,在琉璃瓦上貼瓦爬行,似乎隨時都可以像枯葉颳飛,險狀橫生。

  好不容易爬抵房簷下,取出工具撬簷下的堅實木窗,那是一排堅木製的窗牆,是固定式的很難撬開,只能鑿斷幾格雕花鑽入。

  下面黑沉沉,他小心地用縋繩下降。

  重門疊戶,一間間藏寶室巨鎖當門,他終於找到走道,找到殿前的司庫簽押房。

  撬窗爬櫃而入,用火摺子點亮了琉璃燈,對那一排排櫃櫥的簿冊,真不知如何著手查閱。

  找到了後面的值夜室,推開門,冷氣襲人。

  床上兩個中年太監,蜷縮在被中好夢正甜。

  這些宮內的宮娥太監,事實上真的是可憐蟲,身無餘錢,工作辛苦,一輩子困死在紫禁城內,難怪一旦弄權,就一個個如狼似虎。

  弄醒了一個,重施故技,用上了離魂大法,把太監帶出簽押房,多點亮一盞燈。

  「告訴我玉匣類的簿冊,那種片狀的玉石存放檔案。」他用怪怪的嗓音吩咐。

  翻出簿冊,扉頁注明品類、房號、櫃號……

  每一寶物皆證明出處、來源、日期、分類等等,另有附注去向、日期等等,比方說,某年某月,因功賜賞某某臣,奉旨註銷等等。

  注銷有三個單位以上的鈐記或職章,最後是內府寶印。

  這些鈐記印章寶印,都可以偽造,難怪宮中不時有寶物偷出流入市面,弄權的太監上下其手容易得很。

  如果不找司庫太監,花一個月工夫,也無法從數十間房,成千上萬件各色珍寶中,找出那盒玄靈玉牒片。

  他無暇偽造注銷記錄,乾脆把兩本正冊兩本副冊,列名的那一頁全撕了帶走,玄靈玉牒的記錄,就這樣從內府寶庫中神秘失蹤了。

  將木盒背上,把太監放上床,援繩由原路而出,滑下瓦面雙索掛在飛簷縋下。

  那位警衛,仍在寬闊的外廊中來回踱步,真像個行屍走肉,視而不見聽而不聞。

  伸手輕撫警衛的面頰,附耳喃喃說了幾句話,桀桀一笑,啪一聲揍了一耳光。

  「嗯!我……誰打我……」警衛一驚而醒。

  「桀桀桀……」他從大柱後閃出怪笑。

  「妖……怪……」警衛狂叫,回頭狂奔。

  「桀桀桀……」

  五十步外,負責另一面警戒的警衛,恰好轉到這一面外廊來,聞聲飛步趕到。

  「怎麼啦?」這位警衛抓住了同伴:「哎……皇天保佑……」

  「桀桀桀……」怪笑聲與怪影迎面壓到,驀地灰沙一揚,形影俱消。

  人已遠出十步外,披風一抖,灰色的一面裹住了身軀,與石路石欄同色,冉冉而逝。

  這次他走午門,膽大包天。

  黑夜中看三大殿,真像看到三座山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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