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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八


  柳青青吁出一口長氣,放下掩面的手,有點黯然地低下螓首道:「不瞞你說,我對他確有好感……」

  「這是說,一往情深情意如綿……」

  「不和你說了。」

  「好,不打趣你就是。」

  「他有一位膩友,且情甚專,那位女郎有福了。」

  「他的愛侶是……」

  「是雲雷的妹妹雲瑩,他們確是一雙璧人。」

  柳青青幽幽地說,情不自禁幽幽一嘆。

  龍江臉色神色一變,瞬即又恢復正常,大膽地伸手輕輕的握住她的玉手。

  柳青青一震,略一掙扎,隨即放棄抽回來的念頭,用蚊鳴般的聲音叫:「不要,龍……兄……龍公子。」

  龍江輕撫著她的掌背,低聲道:「青青,聽我說……」

  「嗯……我……」她迷亂地低叫,龍江大膽地叫她青青,叫得她心頭像有一頭小鹿在亂撞,叫得她又慌又亂,叫得她渾身如同觸電。

  龍江只輕輕一帶,她便脫力地倒在他的懷中了。

  一個心高氣傲眼高於頂的少女,必有她高傲的條件,如果她是正常的,必定具有過人的才華,與先天上所具的花容月貌。這與那些醜女人由極端自卑,而轉化為極端高傲的反常高傲不同。

  她遇上了真正令她動情的人,高傲的冰霜溶化了。在她的心目中,龍飛是她心目中的如意郎君,可是可望不可即,龍飛已有了愛侶,她只能徒呼荷荷。而目下,她遇上了除了武藝之外,一切條件皆比龍飛強的龍江,龍江的音容美貌不僅取代了龍飛,甚至令龍飛黯然失色,她怎能不崩潰?

  別看她外表冷如冰霜,對男人不假以詞色,但這僅是她保護自己高傲的外衣,內心卻熱情如火,而這點火並未遇到引燃的人,未能發光發熱。一旦遇上能引燃的人,那還得了?二十歲的大姑娘,在當時已算是被人說閒話的老處女了,正是最具爆炸性、危險性的年齡。

  她渾身癱軟,以手掩面語不成聲地輕微掙扎著叫:「不要,不……龍……江,我……」

  龍江輕擁著她,臉上的神色不住變化,瞬息萬變意念飛馳,虎目中殺機乍現乍隱。

  如果柳青青能抬頭看他臉上的表情變化,準會大吃一驚。如果能猜出他心中惡毒念頭,準會嚇得魂飛魄散亡命而逃。

  遠處墳場裏突然傳來三聲鴉噪,今他心神一清。他拍拍柳青青背肩,吐出一口長氣,說:「柳姑娘,我們到別處走走。」

  美人在抱,暖玉溫香抱滿懷,柳青青半推半就欲拒還迎讓他親擁,他竟能懸崖勒馬,委實需要相當難得的克制工夫。

  他扶起柳青青,兩人親密地並肩而行,緩緩通過映山紅形成的花海,向南信步而行娓娓清淡,十分投契。

  出了南下官道,兩人方向北折回。龍江突然轉過話題,若無其事的說:「柳姑娘,我記起了一件事。」

  「龍兄,是什麼事?」她柔聲問;

  「聽人說,去年秋間,雲龍雙奇追逐一個叫方士廷的兇手經過南昌,你們南昌的白道英雄義不容辭,挺身而出協助他緝兇,在馬鞍山把方士廷迫死在斷崖大功告成,有沒有這回事?」

  柳青青嘆口氣,頗為懊喪地說:「本來這件事與我無關,但聽說龍飛親來,我便不由自主聽命於他。你知道,我對他歷來就保有三分溫情。」

  龍江拍拍她的臂彎,笑道:「可憐的姑娘,你在自虐,苦了自己,你該為了自己的幸福,與那雲瑩比比苗頭,我不信那位雲姑娘比你美,是麼?」

  「龍兄,我們不談他,好不好?」她近乎哀求地說,接著神色變得開朗了許多,又道:「上次我幫助他追逐方士廷,相差百步外,我射了方士廷一箭。事後,他認為方士廷可能未死,獨自向湖廣追蹤,一走了之。如今想來,他們這些人可笑亦復可憐,有一大半的人,連方士廷的臉貌也未弄清,平白死了不少人,而方士廷到底犯了些什麼罪也不知其詳,只聽信龍飛一句話,便奮不顧身替龍飛賣命,你說可笑不可笑?」

  「你又作何感想?」

  「我?我是可憐人之一。」

  「你對方士廷……」

  「我毫無印象,不問其事,也不想問。雖則我射了他一箭,其實我並未看清他的相貌。」

  「哦!那次到底是龍飛找你們協助呢,抑或是你們自告奮勇去助他的?」

  「龍飛不會找我們,他為人高傲,不致向人求助,替他邀人的水路是鐵背蒼龍,陸路是來自湖廣州的狂劍葛天奇,葛天奇與飛虹客曾鞏是知交,曾鞏則出面約請朋友助拳。因此,枉送了不少英雄的性命,那位方士廷委實值得驕傲。」

  龍江呵呵笑,問:「柳姑娘,你認為這件事是否已經結束了?」

  柳青青聳聳肩,苦澀地一笑道:「誰知道呢?江湖仇殺的事,冤冤相報永無盡期,恩怨牽纏永無窮盡,誰知道何時可以結束?唉!」

  「年初在章江門打了令表親的方山,會不會就是那位方士廷?」龍江信口問。

  「不會吧?我姨父並未參與上次追殺方士廷的事。」

  「你那位表兄呢?」

  「他倒去了,但只參加搖旗吶喊與負責打探消息,傳遞口信等等跑腿勾當,他還不配上陣。」

  「柳姑娘,如果我是你,最好快派人去將龍飛請來,不然……」

  「你……你怎麼說這種話?」她滿懷幽怨地問。

  「我是說,方山可能就是方士廷,如果他有意前來貴地清算舊債,貴地的英雄好漢們,眼看要自食其果。而你射了他一箭,他會輕易放過你?除了龍飛,恐怕貴地的英雄好漢們,誰也奈何不了方士廷。」

  「哎呀!這……」

  「如果我不幸而言中,你……青青,我是關心你,希望你多加小心。」

  「謝謝你的關心,我並不怕方士廷,何況他已經在馬鞍山跌下斷崖膏了虎吻。」她心中一寬地說。

  「小心撐得萬年船,你還是小心些才是。」

  「謝謝你的關心,我會小心的。」

  「那就好,我們回城去吧。」

  「好,清明後,我派人到客棧邀你結伴遊西山。」

  「一言為定,我等你的信。」

  「一言為定,走啊!」

  ***

  當天下午,十八株柳柳家便傳出了消息,說方山可能就是去年被誤傳死在馬鞍山斷崖,膏了虎吻的方士廷。

  這像是一聲晴天霹靂,震醒了群雄的太平夢。

  南浦驛旁的興隆客棧,位於鬧區生意興隆。不遠處便是廣潤門,檣桅林立,碼頭上泊了大小數百艘船隻。

  客棧中人聲嘈雜,上房僅有五間,龍江的上房靠近院子,他是店中的長住,已住了半月之久。店伙計皆認這位手頭大方的龍公子,多方巴結伺候周到。龍公子每天所付賞銀,比房金多出十倍以上,誰傻得不去巴結這種客人?何況龍公子為人一團和氣毫不擺架子,因此極獲全店的伙計尊敬……這年頭誰有錢誰就可獲得尊敬。

  入夜時分一名船夫打扮的漢子,貓似的溜入房中。

  房門虛掩,裏面沒點燈,只可看到朦朧的人影。客人抱拳一禮,坐在椅上低聲道:「好教公子爺失望,依然沒有消息。」

  龍江劍眉深鎖,埋怨道:「兩個月了,你們辦事真差勁。」

  「公子爺,在下確是盡了力。那翻江鰲是鄱陽湖一帶的獨行盜,根本就沒有黨羽,從沒有人聽說過他有家小,到何處去找他的後人?」

  「難道他連一個好朋友都沒有?」

  「確是沒有。他這人很怪,連鄱陽蛟那兒他也少來往。」

  「好吧!請繼續打聽,先把銀子拿去花用。」

  ***

  清明到了,微風細雨也跟著光臨。

  一早,龍江帶了一包食物,一葫蘆酒,一個包裹,頭戴雨笠,身穿蓑衣,施施然出了店門。不走廣潤門入城,走城外繞出城南的進賢門,向南方趕。

  沿途皆有人攜帶妻子,帶了祭品去上墳。

  他在許邵墓附近折入樹林,這一帶離城已有五六里,路上行人漸稀。找到一株可避雨的大樹,他立即換裝,雨笠仍然戴上,脫去蓑衣換上一副青幅綢罩袍權充雨衣。包裹中取出一把短劍插在罩袍內的腰帶上,在瓷瓶中倒出一些褐粉,另一瓶中倒出一些油形物調和褐粉使用。

  他搖身一變,變成了臉色如古銅的方山。藏好蓑衣與包囊,只帶了食物包與酒葫蘆,抬頭看看天色,虎目中冷電森森,冷笑一聲自語道:「去年我沒趕上祭祖,今年你們也要有人倒霉。」

  走出樹林,南昌官方的祭祀代表,正在替許邵墓上香,司儀的唱儀聲悠長嘹亮。

  「上……香……」

  他頭也不回,揚長走了。

  從柳家的墳園向東南走,遠出里餘便到了廣大墳場的邊緣,那一排長青松柏的一角,便是鐵背蒼龍顧大同的祖墳所在地。中央一排三座大墳,墓碑高有八尺。那就是顧家遠祖的墳墓。時光還早,只有幾名顧家的子侄在整修祖墓的雜草。

  約在辰牌末,大隊人轎進入墳場。

  石祭臺供滿了三牲果品,以顧大同為首的顧家現存的八房四代老少,共有百餘人之多,少不了有一番繁文褥節安排。香煙繚繞,燭火搖搖,在按輩分行禮之前片刻,墳頭頂端突然出現了方山的身影,雨笠戴得低低地,雙手叉腰,冷然向下注視。

  這還了得?立即引起一陣咒罵。

  顧大同勃然大怒,繞至墳側大吼道:「什麼人?你給我下來。」

  鐵背蒼龍並不認識方山,所以有此一問。

  方山嘿嘿笑,揚聲道:「鐵背蒼龍,在下本來想禁止你祭祖,但慎終追遠,乃是倫常,在下不忍心阻止你盡人子之禮,因此網開一面。」

  「你是誰?」

  「先別問我是誰。記住:在下在後面崗下等你。」

  「你我有過節?」

  「等會自知。」

  「你下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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